一间位于水府后院的小屋内,水心怡忙前忙后地将一个木质浴桶加满水。
随后从桶中舀出一壶来,放在火炉上静静地烧着。到水开之后,便将壶内烧开的水,重新倒入桶中……
如此循环,直至一整个浴桶的水不再冻手后,方才停手,随后转身向着陌绝寒所住的院落走去。
此时,朝阳初生,温暖的晨曦遍洒大地,给这座北地的冰城带来了些许生机。
晨光之中,陌绝寒手握一柄剑身细长的青色宝剑,正在院内习练着一套剑法。这柄剑是冰帝特地吩咐自己族人,从无数件魂师遗物中,好不容易才翻找到的。
它嘴上虽是和陌绝寒很不对付,但心底深处还是认可了这么一位朋友的存在。
只见陌绝寒执剑在手,时而停顿思索,时而畅快挥舞,让水心仪一时看得有些呆愣。
自己只不过一夜没睡,眼前怎么就产生幻觉了呢?
她虽不懂剑,但也能感觉到陌绝寒此刻所用的剑法,平缓轻柔,招路朴实。
像凌厉,霸道,刁钻,这些优秀的器武魂操纵素质,没有一样是搭边的。
而在她前日的记忆中,陌绝寒那灭杀极北十一煞的迅捷身姿,完全就像是为了杀戮而生,干净利落且狠辣不留余地。
按理来说,不该会转用这种与他风格完全不符的剑招才对。
借用自家侄女水月儿那丫头的话来形容,就是这画风劈叉得十分严重啊。
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陌绝寒这么一个身手异常灵活矫健的少年,演练这种自己只需看过几遍也能学会的平庸剑法,居然还需要停下来思考?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专注和用心,自己是有多少年没见到过了?似乎只有在年轻之时游历大陆期间,从一些杰出的老手艺人身上能见到。
魂师们的修炼始终是太过急于求成了,缺少耐心的打磨与积淀。
隐约间,水心怡算是明白为什么世间天才层出不穷,而自创魂技却寥寥无几的原因了。
诚然,天赋所限是一道坚固的入门槛,但跨过了这道门槛的人也绝不在少数。说白了,就是缺少那种超脱名利,百折不挠的尚武之心。
于是乎,水心怡抱着欣赏的态度,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下去,但细看之下,越发心惊。
此剑法初看之下,虽极为普通,挥剑期间却自发能形成一种远离尘世喧嚣的神秘气场,透现出暖人心神的昭然浩气,且剑势绵长,仿如无穷无尽。
不知不觉间,水心怡沉浸其中……
一盏茶过后,陌绝寒收剑而立,神秘气场顿消。水心仪一个激灵,立时醒了过来,连忙查看起自身。可不要又出什么洋相才好。
却惊觉自己内心一片祥和,七情平定,一夜未眠的疲劳也被完全舒缓。
暗叹此剑法的神奇后,遂朝着陌绝寒盈盈一拜,说道:“冰儿醒了,我想请你去帮我看一下,适合她清洗的水温。”
“那就走吧。”
跟随水心仪来到后院,陌绝寒二话不说,将手伸进浴桶中,抄了抄,身形顿时为之一顿。
这水,不简单!
察觉到陌绝寒神态有异,水心怡心中一颤,难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连忙问道:“是这水不合适吗?”
“不,这水质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对清洗之人的身体,大有裨益。你再加半壶热水进去,把水温升上去稍许,就可以给她端过去了。”
“好,就麻烦你在这帮我照看一下这桶热水了。”
“行。”
水心仪温婉一笑,端着半盆热水走出屋外。
……
终于,在屋内少女惴惴不安的等待中,水心仪推门而入,带来了她渴望已久的清水。
将脸迅速洗净后,水冰儿抱着换洗的衣物,与水心仪一同步入后院之中。
“吱呀~”
还未等两女来到门前,陌绝寒已先一步拉开房门。
四目相对之下,水冰儿顿时缩到水心怡身后,不敢探出头来,嘟囔道:“小姨真坏,这种事情怎么能让男生参与进来呢。”
水心仪却毫不客气地将水冰儿从其身后拖出,没好气的笑骂道:
“你这妮子,人家昨天可是又救了你一命哎。苏醒之后,不第一时间向恩人致谢?反倒还怪起小姨来了。”
其实水心怡说的一点没错,陌绝寒的确又救了她一次。如果说前天,水冰儿被拯救的,是躯体意义上的生命;那么昨日获救的,就是灵魂意义上的生命了。
水冰儿闻言一愣,好端端的,自己怎么又差点死了?莫非是指昨日身上发生的异变?可我也没感觉到有什么生命危险呀。
不过小姨既然这么说,那么一定是有这么一回事的。
于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正色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冰儿一定拼死相助。”
“顺手而为,不必挂怀。这同时也是满足我的好奇心罢了。”陌绝寒淡然走出屋外,清冷地回应道。
水冰儿闻言,目光骤暗,内心不禁一阵堵塞,他还是这般,一如初见的冷。
在他眼中,自己只怕跟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没有多少差别吧?而我又在傻傻地期待着什么呢?
水心怡见状,摇了摇头,内心暗叹【真是个傻丫头,连好话赖话都听不出来。】
不由分说地将水冰儿推进房内,口中郑重叮嘱道:
“傻丫头,去放空心情,好好洗个澡。
热水放在一旁,自己加。绝寒小子特别嘱咐过,一定要全程都保证是那样的水温才行。
洗完之后仔细感受一下自身,你就知道自己捡了多大的便宜了。”
袅袅雾气中,水冰儿褪下身上衣物,露出诱人的洁白酮体,带着满心的疑惑,跨入桶内…
屋外,水心怡语带歉意地说道:“抱歉,冰儿经历得太少,不懂事,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陌绝寒摆手道:“无妨,在这个年纪没有一颗被世事磨砺得世故的心,是件幸福的事。”
水心怡自嘲一叹:
“只可惜,她昨日既已下定决心要回护家族,我便不能再把她当做普通女孩来要求,必须一步步地引导她走向成熟,变得世故。
眼下这个内心纯良的少女,将由我这个做小姨的亲手毁去,当真讽刺。”
陌绝寒沉默了一下,说道:“世事险恶,单纯的人根本活不下去。昨晚的数据整理得如何了?”
听到陌绝寒提及正事,水心怡从袖口中抽出一张新绘制的统计表格,递了过去,说道:“就这些了。”
陌绝寒接过,随意一扫,指着两列新的数字,问道:“这是什么?我不记得昨天有纪录过这些数字。”
水心怡一看,心下了然,解释道:
“这两列参数是我昨夜整理时突然联想到的。数字小的这一列代表各个武魂觉醒时的先天魂力等级。而数字大的这一列代表魂师们各个魂环的年份上限。”
凌乱的魂师数据在经过水心怡的精心重编后,按拥有魂环数量的多少进行了排列,相同的魂环数量之下又以相同武魂的持有者来分组。
陌绝寒一看之下,顿时发现了隐藏在原始数据中未及细想的问题——
同样的魂环数量下,不少低等级魂师的潜藏魂力怨毒强度和血脉中的兽性,竟能反超高等级的魂师?
带着心里的疑问,陌绝寒结合水心怡新添上去的两列数据进行了对比,瞬间明悟。
原来是这样,第一魂环年限423年,第二魂环年限764年,第三魂环年限1760年,第四魂环年限5000年,第五魂环年限年…
若将表格所统计的潜藏魂力怨毒强度,乘以10,其最高值也不会超过同魂环数量内的年限之和。
而若将表中各魂师的兽性数值除以10,则大致对应各种武魂觉醒时的先天魂力等级。
看来魂师体内不洁之物的来源,就是出自血脉中的武魂和吸收来的魂环上了。
想到这里,一向不擅夸人的陌绝寒也由衷地赞扬道:
“做得好!能将如此繁多凌乱的数据整理出来,并从中发现联系,找到正确思路,真不简单。”
“过奖了。”
水心怡矜持地笑了笑,有人能认同她根据理论得出的劳动成果,而不是嗤之以鼻的对待,这对令她很十分欣慰。
心中感概:吾道不孤啊~
“嗯,对了,你所填写的这些数据出自哪里?有什么依据吗?”
“有的!就是这本。”
听到陌绝寒仍抱有疑问的话语,水心仪不恼反喜,就是这种不盲从不迷信的求真态度,让她顿生一种知己难遇,相见恨晚之感。
说着,水心怡从项链中召出一本金色封面,砖头般厚重的书籍递给陌绝寒。
正是她昨晚通宵达旦翻看的那本,并缓缓介绍起来:
“各种武魂的先天魂力介绍在第152页,各阶级魂环的年限介绍在第298页。”
陌绝寒按照水心怡的话,翻到第152页,开始查看了起来,口中问道:“这书可信么?”
“我认为可信,书中虽有许多饱受争议的内容,但我找的这两列参考数据却是魂师界中的铁律,
且附页带有大量详细的真实事例辅证说明。只是关于这书的出处,我始终想不通…”
“哦?说来听听。”
“按理来说,这书里牵扯到的魂师数量,至少也达十万之众。光是蓝银草一目上,有名有姓的人名都有六百四十七位。
凭心而论,除开武魂殿。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家魂师势力能拿得出如此庞大的数据,特别是先天魂力等级这样的初始信息。”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先天魂力等级高的人,前途一片光明,炫耀出来也就罢了。
而像先天魂力等级低或直接没有的人,这便是伴随其一生的耻辱标记,自当缄口不言,哪肯轻易吐露?
纵观大陆,也只有像武魂殿这样家底雄厚,遍及大陆,且专为武魂觉醒服务的组织势力,才具备这项硬性条件。”
“嗯,分析得有理,继续。”
“可奇怪的是,这份本应该出自武魂殿的数据所整理出来的书,却被武魂殿列为了禁书。
即便书中不少纰漏,但单拿出这两项正确的理论发表,也是一本了不起的归纳之作了。”
“的确奇怪。除去大量魂师的私人信息泄露,对武魂殿造成的严重信任危机外。
可能是作者太过固执,非要加上一些哗众取宠的原创内容来证明自己;也可能是作者和武魂殿闹掰了吧?
亦或兼而有之。”
“额,这第一种,第三种的可能性听起来较为真实。若实际情况是第二种的话,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我根本无法想象:一位学者的脸皮究竟得有多厚,才敢签下那个署名?”
然而,这世上有的事实,就是这么荒诞不经。
“哦?”
好奇之下,陌绝寒将书一合,翻开了扉页。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十分厚脸皮的字眼。
《武魂十大核心竞争力》——[传世典藏版]
(署名:大师)
至此,却只听陌绝寒不屑地评价道:
“看过内封之后,我所持的看法倒与你恰好相反。所谓‘知者不博,博者不知’,什么时候大师这种名头也能自封了?
学海无涯而人生有限。既是着书弘道的学问人,自当虚怀若谷,以一颗谦卑包容之心上下求索,岂可自称大师,实在大言不惭。
至少在我眼中,这样的人还不配。
你还是太过年轻,某些尘世中人的虚伪与下限,可没那么容易就能猜测到。”
【嗯,就好比连城志,断浪之流。】陌绝寒心里默自补充道。
水心怡则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
“啧,虽然你说的很对,但后面那句话你还是跟冰儿那些小丫头说吧。
就凭你现在的个头,反倒说我太过年轻,你不感到违和吗?这话至少得等你再高大成熟点,才适合对我说。”
“先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活了至少数十万年以上吗?”
“切,鬼才信你。”
“……”
在这样略带拌嘴的随意交谈中,二人关系在不知觉间,悄然拉进了许多,逐步朝着忘年交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