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树的哭是在哭自己。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通之后,解树内心的苦闷依旧没有纾解,反而更堵了。
纵使她百般想要逃避,可很多事情是逃避也解决不了的。
记起昭还在等她,她强打精神站起来。想去买酒。
右脚刚抬起来,就感觉到一阵无力。
她蹲了太久,双脚都已经蹲麻了。
解树连忙伸手扶住身边的墙壁,非常勉强地用双手撑着自己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的双腿。
正在原地缓劲儿呢,突然听到一声大喝:“你再说一遍!”
紧接着就是陶瓷破碎的声音。
解树的全部注意力全都被这声音吸引过去。
只听她手扶着的院墙的另外一侧,有声音传来,那声音比第一个出现的声音高扬了许多。只从声音上推断,应该是一个气势很足的年轻人和一个内敛威仪的中年人:“噤声!不可鲁莽。”
解树侧头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院墙,然后又四处打量,终于认出了她身处的地方。
刚刚她思绪繁杂,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没想到竟然到了这里。
这里以前曾经是太平王宅邸,后来被太平王世子盘下来故意搞得像是闹鬼一样荒凉破败。
后来,宫九造反,太平王被削爵赐死,太平王府轰然倒塌之后,这原本就像是鬼屋一样的片区更是半天见不到一个活人经过。
身边这宅子既然传出声音,想来是有人把它盘了下来。
解树无意了解别人的私事,正好脚也逐渐缓和下来了。她就打算离开。
却听到里面的声音道:“我好不容易把江湖盛传,杀人于无形的五毒真人请过来,结果你却告诉我咱们在狗皇帝身边埋的探子被挖出来了!?”
年岁稍长的人开口道:“不要慌张,在真人面前如此失态像什么样子?!总会有机会的,探子被抓之前,不是传出消息,狗皇帝最喜欢偷偷出宫?只要咱们能认准狗皇帝的长相,在宫门口都埋上人,早晚能发现他的行迹。”
年轻的人道:“万一他再也不出来了呢!”
那人道:“少主说他有办法。”
被那年长人劝解之后,年轻人沉默下来,似乎是被说服了。于是没有再继续争执下去。
院墙外,本来想走的解树右手扶着墙,一动不动。
后背的衣服已经因为这两个人短短几句对话而被冷汗浸透。
这些人要行刺!
大宋的皇帝有危险了。
虽然慢刀子都是这种想法,但是实际上,解树并不敢现在就活动,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连自己的呼吸都拼命屏住。
和以往江湖人士的接触之中,解树了解到武功高强的人是能听得到呼吸和最最轻微的动作的。她不想冒这个险。
幸而,院子里的两个人似乎是并没有发现她,又说了几句之后就渐渐没了声息。
等对面彻底安静,确定再没有半分声音后,解树才常常舒了口气,双脚一软,差点跪坐在地上。
稍微喘了口气,解树连忙要往外面跑。
一边跑一边在脑海里回想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解树的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突然发现,刚才两个人的对话中,分明暗示有第三个人在场,但是刚刚,全程却只有两个人在对话,连离开的脚步声都是只有两个人的。
……
他们口中的五毒真人又在哪里?
解树眼皮疯狂跳动。
心也开始发慌。
第六感在她头脑里呐喊尖叫,叫她快跑。
可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惊地她差点尖叫出来。
之间她头顶不远处的院墙上面,一个黑影正面对着她的方向盘腿坐在院墙上。
解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又是在那里呆了多久。
看清黑影之后,解树不再顾及,拔腿就跑。
却听而后风声传来。
接着解树眼前一黑。
刚刚还在院墙上的黑影眨眼之间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看这样子,解树有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对方早就发现了她,之所以没有出手,没有制止,只不过是猫玩老鼠似地在享受把猎物掌握在手掌之中的感觉罢了。
解树一咬牙,正要开口。
就见那黑袍一抬胳膊。
解树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就丧失了全部的对外直觉,直接沉入黑甜的梦乡。
五毒真人用迷香放到了解树之后,低头看着解树,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像是解树想象中的冷漠或者残忍,只余下了茫然。他求徒失败,最看好的和第二看好的苗子都视他为蛇蝎。寿数不多,但是仇人却了无音讯。就像是对方笃定他活不久了,所以故意要熬死他似得。
五毒真人一腔烦闷,所以跳到屋檐上想要躲个清静。
坐着坐着,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目光移过去,就看到解树跑进来,跑到他所在墙头的墙角,抱着膝盖蹲下。五毒真人莫名其妙的空档,呜咽声传来。
继而呜咽变成嚎啕。
这种被压抑到极点之后爆发的情绪非常具有感染力。
五毒真人看着这小姑娘抱着膝盖无所顾忌嚎啕大哭,有些内心的感情在此刻和解树达成共鸣。
他托着腮,出神地想这小姑娘到底是在哭什么,又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一直到他身后两个南王府的探子开口,他才反应过来。但此时此刻,他再出声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加上看这小姑娘的动作,大概是要离开了,于是他就转过身去,由上而下冷眼瞅着这两个年轻人演戏给他看。
对南王,他是真的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
就连南王手底下的探子都完全随了主人的性格,行事畏缩顾前顾后满是算计。这两人明面上是把他捧得高高在上,实则是在旁敲侧击,话里话外都是要他快些配药。
如果不是南王那边确实找到了些关内青海派的行动痕迹,就凭这些人的这种烦人劲儿,五毒真人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帮他忙的。
最起码这阵子下来,五毒真人听到的全都是小皇帝的好话。
比如,以雷霆之势完全打服了缕缕犯贱,不停趁着大宋应接不暇便来犯边的西夏。
几乎无伤镇压西南难民起义。
彻查科举舞弊。
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毕竟人是会变的。
这大宋在小皇帝手里具体会变成什么样子,还要看长久。
可这大宋要是真落到南王手里。那宋可是真的就完了。
但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五毒真人来自西域,土生土长关外青海帮人士。
这大宋乱与不乱,皆和他无关。
等着两个人在他面前演完戏离开,五毒真人才回头。
却见到他以为早就走了的女子竟然还呆原地。
五毒真人眯起眼睛。
这才看到,她身上的衣服竟然很不寻常。
细细看来,似乎是朝廷的官服。
宋庭能穿特制女子官服的总共就那么几个人。
林朝英武功高强,必不可能。
剩下两个,一个是李寻欢内人,一个是个高丽来的公主。
无论这下面的女子是何身份,都代表着天大的麻烦。
于是五毒真人见她要跑,便飞身上前撒迷药迷倒这女子。
等这人倒了,他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回顾自己这一生,姜太虚学毒以来,救人,屈指可数。杀人,不计其数。不过是人之将死,想在临死前给自己积点德,加之这小姑娘的哭声让他动了些恻隐之心。
总之,种种情绪相加之下,他完全不想杀解树灭口。
问题是,她听到了全部。
这事若是放在一般寻常女子身上,稍加恐吓便可了事。
偏解树是个有能力上达天听的女人。
这就让五毒真人不得不谨慎处理。
他身后的宅子是南王的探子的。把人带回去必受到追问。
整个开封也不是他的地盘,他无处找到能够完全信赖的人看管眼前这女子。看管个活人永远比看管死人要难很多。
送到鬼市到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但鬼市主人是他好友,他本是西域之人,惹了朝廷大不了一走了之永不踏入宋境。但朋友还要在宋境内生活。眼前这麻烦扔给朋友也实属不可。
想来想去,姜太虚想得脑袋疼。
于是干脆,直接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剥去解树的所有外衣,把它们窝在墙角。
然后单手拎着昏迷中的解树跳进院子里。
落地之后,从怀里掏出几粒丹药统统喂进了解树的嘴巴里。
然后就把解树扔给了低头凑上来的奴仆。
他喂得药是失语药。能让人的喉咙无法发声。确认围过来的仆人接过依旧在昏迷中的解树之后,姜太虚才道:“好生看着,双手双脚都绑起来。她要是掉了半根汗毛,我要你们的命!她若是跑了,我也要你们的命!”
姜太虚声音诡异,破锣似的。加上他用毒的身份。
无论他说的内容是什么,都足够有震慑力。
奴仆被吓地连忙低头。
五毒真人甩下只剩一层薄薄里衣的解树之后,再次翻身上墙。
几个跳跃之后,失去了踪迹。
五毒真人在院子里的举动很快就传到了南王探子耳朵里。
这两人是南王留在开封的所有南王人手的总指挥。
如今听了手下人汇报。
那年轻一些怒火中烧:“他知道他在干什么?他要女人什么样的没有?就非要在这节骨眼上去抢个别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