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随军出征,一开始还算顺利。
但是越是靠近灾区,就越是困难。
灾民冲进城里之后,其中治安一时难以维持,虽然绝大多数灾民聚在一起只是为了讨口饭吃。
但是也有一部分直接趁着混乱,就此落草为寇。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种师中这支大军,是赵霁派出的西北,西南,东南三支里面,人数最多的。
赵霁的本意是用绝对的人数优势和平镇压。
几乎是把另外两路人马压缩到了极致。
于是乎,种师中所率领的这支雄狮在去的路途上并没有遇到太多眼瞎的阻拦。
但进入灾区境内,郡守上报多出发生灾民冲进城池的现象。
于是便不能再所有人朝着一个方向而进了。
种师中便把所有人马分成三路,由林冲率领精锐部队先行一步,镇压混乱地区,剩下另外两路人马,林冲并不知道具体的安排。
只说他带着一千左右的人马,刚离开大军当晚就遇到了事情。
当时,他率一队轻骑赶路,眼看夜色将近,他本打算就地休息,就听到前面探路的人说是必经之路的山上有个小村子。
他们不求遮风挡雨,但是有个空地能够歇歇脚也是好的。
更何况林冲他们是抄的小道,从山脉之中直传而过。这山中——可是有狼的。
林冲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决定众人靠那村子近些,但是不可进村扰民。
可林冲本想借地休整,被村民发现后,村民竟然格外热情地邀请林冲进村。
林冲拒绝之后,村长又带着村里精壮的汉子挑了好几坛子热过的黄酒,和一些熟食送了过来。
那黄酒味道香醇,只打开盖子便能够闻到它飘散而出的诱人香气。
且不说山里夜深露中,所有士兵人人都有些冷和疲惫,就单说那被打开的盖子里面传出的黄酒的酒香,都让人忍不住。
周围好多兵卒都跃跃欲试。
惟独林冲,冷着脸盯着那就,一双眼睛看了看那酒,再看看放下酒和吃的就笑眯眯离开的村民,皱眉沉思。
他沉思,是因这村子实在是不太对劲儿。
且不说一个在深山里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子,骤然见到这么多的外人为何第一反应是好客而非警戒害怕。就说跟着村长来的那几个年轻人,就破绽百出。
每个村自然都应该有些年轻精壮的汉子。
但是普通的庄家汉常年手握耕种的工具,手上应该是在手心处磨出茧子。
而送酒的人却个个都是虎口处有茧子。
只有常年使用刀剑才会在虎口处磨出茧子。
只要勘破这一处不对劲儿之处,便能够发现,此中处处都是不寻常。
山中村庄,是如何能有这么充足的酒曲和粮食,能够酿造这么多黄酒?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群人却是靠山不吃山。
往常林冲都是在宫中训练禁卫。重视个人武功能力而非排兵布阵,冲锋打仗。
此次第一次整整意义上带兵,却全凭自己的细心和直觉,发现了其中的不妥。
林冲随手抓了地里溜过去的田鼠,把黄酒灌进田鼠嘴里。
喝了温好黄酒的田鼠晃晃悠悠走了几步,接着横着往地上一躺,双腿一蹬就闭上了眼睛。
林冲伸出手指试了试那田鼠。发现它还有呼吸,应该只是睡过去了。
“林副将军,这怕是蒙汗药。”跟着林冲出来的参将道。
林冲:“你能确定这是蒙汗药?”
对方道:“属下确定,属下曾经碰到过山匪手里有这种药,一般而言,山匪都会下这种药。这药的药后劲大。一般会立刻发作,却不会一喝就倒。如此,就算他们下手的对象警戒性高,要他们的人先喝上一口。这些下药的人也能在喝完,打消对方疑虑之后,强撑着回去才倒。”
参将停顿了一下,接着指着四脚朝天的田鼠道:“唯一和喝醉的区别就是四肢发软。”
这田鼠姿势这么怪异,不是因为它就是如此习性,而是因为蒙汗药的药效在它身上立刻作用,导致它四肢发软,然后才会变成如此的样子。
林冲明白情况之后,点点头,找了几个动作快身法好,会点武功的人,用轻功从树上靠近村子查探情况。
自己这边,让最外层的士兵挡着里面的人,装作热热闹闹喝酒的模样。
果然,不久,被派出去的其中一个人回报,说是发现西北方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看向这边。
在发现他们喝酒之后,便立刻离开了。
林冲看看已经西沉的天色,思忱对方如果要对他们下手,加上蒙汗药发作,加上这边警戒心降低,最佳的偷袭时间应是在午夜,于是便让一部分人先行休息,做好晚上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果然,到了深夜,对方就带着刀摸黑摸了上来。
只不过还没等到他们动手,早就已经埋伏着等他们自投罗网的林冲就率人把这群人反包围了。
面对这场突击,早就已经准备充足的大宋军人很快就把这些人全部制服。
制服之后,林冲发现,这些袭击致人竟然还分为了两拨人。
其中一拨是货真价实的村民,被制服之后,就疯狂挣扎,拼命哭喊。
嘴里都是‘求求各位老爷,放过我们,我家孩子还小之类的。’
问他们话,他们就只是哭喊,根本就问不出什么。
若是林冲想要再往深了询问,便能看到这些人目光忐忑地撇着其中几个人,之后就闭嘴什么都不说了。
而另一拨人,一开始一口咬定自己是逃出来落草为寇的灾民,只不过形成了组织,所以挟持了村里的老弱病残,逼迫村里的青壮年们帮着他们打家劫舍。
虽然不管是蒙汗药还是夜里偷袭都是标准的山贼手法。
偏林冲就是不相信山贼能有这个胆子正面对上军,队。
怀疑的种子只要是有了,就只会越长越茁壮。
林冲叫人把最刺头的几个人单独控制起来,挨个审问。
经过了整整一晚上,终于从其中一个口风不是那么严的人嘴里套出了消息。
这些人竟然是南王养的秘密人马。
甚至,西南灾民的事情之所以越演越烈,其中也不乏南王的手笔。
南王在撺掇起灾民,看灾民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人越聚越多之后,顺势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在他的封地起兵。
而起兵的同时,还派出了他养了许久的一些秘密的人马化成一小组一小组的小队,分散开来。
他们个小队其实只有三十人。
寻找皇帝出兵可能的路线,戴上药,首先先把村子里的人全部迷倒,然后把老弱妇孺集中关押在一起,十几个经验丰富的人看守。剩下的人等村子里的青壮年醒来,以人质要挟,胁迫他们一起埋伏路过军队。
像他们这种的类似小队,还有很多。
而且随着越靠近南王大军所在地,或者越靠近灾区,就越多。
若林冲要继续往西南深入,到了最后,他甚至无法分辨出,出现他身边的人到底是真的好心人,还是受到了南王人马胁迫的‘好心人’。
往深了思索之后,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更加严重的林冲面色一变,几乎是立刻就派了手下的人会去,向在后面押送粮草的种师中报告这个消息。
然后脸色发白,火急火燎地要人立刻准备,拔营去救山里村民。
若这人所说半句不假,这些人真的是南王士兵,而村里还有南王的人手,正看管着村子里的老弱妇孺。
那——
这些人一夜未归。
村里的老弱妇孺又会怎么办!
林冲终归是年轻,经验并不丰富,加上难得的第一次上正面战场。
骤然听到这种牵扯到一村子性命的事情,险些方寸大乱。
而那叛军的头头就在不远处见林冲脸色惨白地冲出来,火急火燎地召唤手下。
自知是他们之中有人扛不住,招了。
也知道走到了这一步,他们不可能活着。
于是放肆大笑:“别白费功夫了,我们这么久都没回去,他们肯定早就已经动手了!”
有附近被捉的村民,听到这人的叫声,嘶哑地对吼:“不可能!你们答应我们,我们只要也过来,就放过我娘!”
这些村民某种意义上,还保留着自身的淳朴。
这些人威胁他们,若是说了就杀他们手里的人质。
这些老实巴交的村民就真的信了这个威胁。
被林冲捉住的整个过程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却没想到。
这一言不发,才是真正送家人去黄泉的断肠路。
一时间,被林冲控制的人。
不管是南王的人,还是村民,都骚动起来。
林冲满头是汗,双眼赤红,根本不敢想象整整一村的老弱妇孺,这些人到底是为什么就能畜生到下手毫不犹豫。
这南,王,搞得像是□□一样。
当初赵霁所见,整整一个岛,岛上所有活口,不管老幼,南王说屠就屠了。
如今,他养的这些散在四处的私兵。
也像是没有人性一样。
杀人丝毫不见手软。
林冲听着这些被抓的南王手下放肆的狂笑,连人手集结都顾不上了,回身去身后的帐中拿上自己的枪,一甩枪缨,把枪背在身后,拔腿就要跑。
却听一人道:“屠尽?你是说这些废物?”
林冲抬眼看去,就见跟他一同过来的副将带着几个人,出现在众人身后,手边还押着三四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那个狂笑的南王人马看到副将带来的人,笑意一敛,对着为首那个已经被砍掉了半边胳膊的那人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副将呸了一声,半分不搭理他,只对林冲跪下请罪道:“情况紧急,属下未经通报私自离开,请林副将军降罪。”
林冲连忙去扶那人:“是你去救了村民?这何罪之有!?”
那人跪着摇头:“军令如山,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属下终归是违抗了军纪,请将军处罚。”
这参将是神侯府出身,是诸葛正我一手带出来的兵。
见过不少战场的弯弯绕,也晓得阴暗。在看到村民怪异表现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不对劲儿。
当时情况紧急,就带着其他几个同样神侯府出来的,会些武功的兄弟第一时间就冲下山去,进入村子。
很快就找到了被看守的老弱妇孺。
也幸好这个参将擅自行动。
南王的这些人和村民包围林冲不成,反而踏入林冲的陷阱,加上对方负隅顽抗和林冲的人马交手。
这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
此时村里的人已经起疑。
这些人都已经被洗脑得非常成功。
一看事情有可能不妙,立刻就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人转身就进入了里面,准备动手。
参将看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也估计不上其他许多。
对着身边几个人下了个命令。
下一瞬,参将他们几个人就冲了出去。
参将几人好歹是神侯府出身,不止轻功不错,有内力不说,手上也是有些真功夫的。
而南王的人,除了被训练的脑子已经有些傻了之外,也就是一般人。
很轻易就被控制。
但是为了保护村民,加上参将带出来的人手不足,所以反抗激烈有伤及村民性命的倾向的几个人被就地格杀。
就剩下这几个,被带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满身是伤。
看起来破破烂烂。
林冲看跪地不起的参将。
双眼终于红了。
他虽然自负武功不错。
但是却是没有经历过如此场面。
要他骤然去背负上整个村子老弱妇孺的性命。
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有所欠缺的。
如今却是对亏了这参将,他才不至于酿成大错。
林冲抬手想要再拖那参将起来,却听那参将低声道:“将军,违抗军令是事实,若是不罚,有违军纪。”
林冲抬起对方的手霎时间沉重许多。
许久,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听着自己的声音道:“每人五军棍,但我指挥不当,和你们一同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