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刺网

“流刺网”

辛苦卖萌回归的猫猫甚至都顾不得疲惫,吃完饭后便跳下长椅听林貌一日的总结。听见此物,它立刻昂起头来,神色专注

“此物效用如何”

“没有实验过。”林貌承认“但以现在的水平,大概一网两百来斤鱼,总该是有的吧”

他向猫猫详细解释了流刺网的原理,指出此物必须设置在潮汐明显,且鱼类有周期洄流习惯的领域,才有最明显的效果。但尽管大有局限,这种原本诞生于南宋的捕获技术却是极大的发明,号称“鱼利十倍于前”,就算实验品较为拙劣,鱼获也不应该太差吧

猫猫陛下大吃一惊,几乎忍不住竖起尾巴他早年游历南北,熟知民情,知道江南最好的渔夫,一网也不过两百斤收成顶天;要能日日都有这个水准,那收获之大,真就无可计算了

要知道,按林貌的讲解,这种流刺网除了编制稍微麻烦一点以外,之后布网收网,可都不怎么费什么功夫。民不劳苦而所得倍之,这岂非是大大的利器

至于流刺网应用的种种局限,则更不成问题。大唐地大物博,最不缺的便是各色地势。无论淮河南北、长江黄河入海口,乃至于各支流汇入主干的交界,都有架设这流刺网的条件。

猫猫陛下稍一思索,只觉此事真是大有可为,前景无限光明。他熟知自家铲屎官的习惯,知道所谓“一网两百斤”不过是最保守的说法,只要稍稍改进一点,恐怕翻上几倍都不稀奇。

一网再翻上几倍,那至少江左数十万渔民的生计,便不必忧虑了。

皇帝大觉心动“真神器也先生大才”

他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仰头看向林貌“先生可愿传授此术重礼厚谢,朕不敢有所吝惜。”

林貌笑了笑

“惭愧,这并非在下的发明,又哪里敢说谢这一个字”

他话没说完,狸花猫伸手往毛茸茸的脖颈一扒拉,啪一声掉出来一颗晶莹闪亮的红色宝石。

这是西域上贡的珍宝,原本是赏赐给长乐公主的玩物。自然是宝光闪耀摄人心魄,比单纯的金瓜子更好。

果然,林貌的眼睛不自觉的瞪大了

“陛下,陛下,这就实在是过了,在下真是愧不敢当对了,流刺网的资料正保存在电脑里,陛下要不要看一看”

不过,在殷勤奉上电脑前,他依旧小心叮嘱了一句

“河中渔获毕竟是固定的,就算散播了技术,陛下也还是要规划好捕鱼的时节,切莫竭泽而渔。”

以历史而论,这种流刺网的效果的确是好,在引入现代工艺尼龙、药物等完全发展成熟后,捕获量一度大到危及生态,以至于被部分禁止。以古时的技术当然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一步,但提前做好预防,才算是对未来负责。

想来,大圣之所以要专门提醒他“不把鱼捞绝户”,也是体察到了这个心思吧

遵照魔王的吩咐,第二日卯时天色刚蒙蒙发亮,村中老小便打着火把跋涉到了五行河的上游,检查前一日晚上放置的竹网。

说实话,村中有捕鱼经验的老者不少,但没有一个信任那奇特法宝中展示的什么“流刺网”,只是慑于威严,如今又有拴柱拴花贴身监视,不敢不唯唯奉命而已。

两个短打的汉子踏入浅滩,浇灭了岸边犹自燃烧的火堆,而后趟入水中,去拉竹网的浮标。这些浮标是以极粗的麻绳捆绑住,系在竹网板片上。两个汉子用力一扯,双脚登时陷入淤泥,渔网却依旧纹丝不动。

竹片编成的渔网不过三十余斤,就算被河水浸泡泥沙拖拽,也不过七八十斤有余,怎么两个壮汉都拖不起来下河拉网的青壮们彼此看了一眼,扎稳马步气沉丹田,嘿一声同时发力,硬生生将渔网拔出半截,再也动摇不得。

但这半截已经足够了,火把下只见鱼网鳞光闪闪、水波翻涌,大大小小的竹片网目之中,居然都卡着左右扑腾的河鱼

原来不是竹网太重,而是渔获太多,拖拽才这般吃力

五行村里的村民哪见过这个阵仗,盯着网目中密密麻麻少说三斤起步的大鱼活蹦乱跳,一时居然只能发愣。还是族老有见识,回过神来后赶紧叫人下河取鱼,乘在带来的木盆中方便计数。

村民们虽然在五行河边活了几年,但做梦也没见过如此多如此肥大的河鱼。岸上远远望着还不如何,真下到河滩看见水底渔网里数不胜数的大鱼,那真是欣喜又惶恐,连人都懵了半截,几个青壮只是下意识从渔网上摘鱼扔鱼,哪里还顾得上数数

所幸拴花一直跟在后面,眼见大人们都直勾勾望着河里,便独自默默蹲下,搬着指头数丢进木盆木桶里的鱼

“一、二、三七、八。”

木盆很快就装满了,换成了木桶。

“九、十”

手指头不够用了,拴花脱下了鞋,开始数脚趾头。

“十五、十六”

现在连脚趾头也数完了,拴花就去数她哥哥拴柱的手指头。

等到木桶快要装满时,就连哥哥的手指头也不够用了。拴柱不肯脱下鞋让妹妹数脚趾头,于是拴花只有撅了一根草棍,模仿着小册子中数字的记法,仔细写在河滩上。

村民们带了十个木盆九个木桶,居然不到半个时辰,就都装得满满当当,而拉起的那一小截渔网,鱼都还没有摘完。

还是族老反应快,见此情形后立刻叫人回村取木盆木桶,顺便通传消息。人逢喜事精神爽,被点到的小伙跑得飞快,不过片刻功夫便扛了几个极大的木盆回来有个木盆上还雕着“寿”字,怕不是把自己亲爹过寿时用的澡盆弄来了。

不过,就算是半人长的澡盆,不过片刻功夫也盛满了上下乱蹦的活鱼,河水飞溅打湿了众人大半的衣服。但此时河中的壮汉们一起用力,也不过提上来一半的渔网而已。

不用族老再吩咐,机灵的年轻人们已经拔腿跑向了村中。这一次带来的并非只有木盆,还有乌泱泱的男女老少方才回村子时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即使有魔王的话做威慑,也挡不住村里兴奋的人群涌来吃瓜,端着自家洗脸盆也要来看一看这前所未有的渔获。

即使早有预料,等真看到十几盆一字排开满地乱滚的河鱼之后,村民依旧是大吃一惊,忍不住的纷纷议论

“这么大的鱼,俺这一辈子怕也没见过”

“你才多大点年纪,也敢说吃过见过的没见着岸上的周老爷子么老爷子把胡子都要揪下来了,恐怕捕鱼几十年,也是没见过这样的量“

“这么多大鱼,一家总够分一条的了吧上一年是侥幸钓到条泥鳅,而今是十几个月没有尝过鱼味了,也好叫家里的崽子品品味道啊”

“看这个样子,别说一家一条鱼,一人一条鱼怕也是够的呀还是这么大的河鱼哎,大王的法宝,真是神通广大。”

往日里村民对妖魔畏惧之极,除了战战兢兢遵奉指令之外,私下里甚至不敢称呼魔王半句。而今大概是喜悦得超脱了规矩,居然也敢公然呼唤“大王”了

等到太阳高照,一干人等才终于将竹网上鱼全数取完。此时岸边已经乌乌泱泱挤了上百人,探头探脑的盯着河滩与草地上乱七八糟铺满了的木桶木盆,不计其数到处扑腾的大鱼。

负责数数的拴花将泥土上的字迹点了一遍,终于站起身来,大声宣布

“一共一百八十二条鱼”

话一出口,人群轰一声便起了躁动一百八十二条鱼,每条鱼起码三斤这岂非至少是六百斤的鱼肉一天就是六百斤鱼肉,那十天百天又是多少

有这六百斤鱼肉顶着,恐怕村里人人都能吃一口饱饭了

自乱世以来村民们颠沛流离,先被兵灾祸害,再被邪魔欺压,做梦也不敢想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而今这意料不到的丰沛食物摆在面前,当真是把人都喜得怔住了。掐着手醒过神来后,有些沉不住气的竟大声欢呼出声,七嘴八舌的大声叫唤、彼此招呼,嘈杂得仿佛开水乱滚。

族老见多识广,还算沉得住气。等大家发泄片刻,便举起拐杖,示意安静。按照常理,清点之后,便是村中分派渔获、彼此交换的时候。不过现在邪魔在上,当然只有遵照命令,让大王先挑最好的鲜鱼。

拴柱与拴花左右逛了一圈,选了一条半人长短、鳞片鲜亮的大鱼。两兄妹打湿旧衣服制成绳索,滚着这条鱼嗨哟嗨哟往石板的方向抬去一条鱼少说二三十斤,也真亏他们能抬得动,竟不显吃力。

剩下的人群围在木盆旁,按老规矩一一挑选织网、下网、起网的青壮优先挑鱼,每人可以要三条共十斤;剩下的鱼一家随便摸上一条,是大是小听天由命,都不许抱怨;实在小得很的,村里用粮食补足。当场交割清楚,日后不许再起争执。

上百人挤在一起,伸手指指点点的数盆中的大鱼,靠着眼光估算重量。正在吵嚷着彼此评判议论时,拴花却气喘吁吁从远处跑来,站在岸上大声向主事的几个老头传话

“大王不高兴了大王说,你们居然只上贡一条活鱼,不上贡调料,是不是要恶心他大王说他很生气,要把你们不蘸调料一齐活吃了”

连活鱼都嫌恶心,怎么吃活人可怜村民们哗然一片,被变故吓得惊慌失措,一时理不清这个逻辑,只能打着哆嗦上前询问。拴花道

“大王说了,你们村外明明有野葱、野蒜、艽头,村里也有盐,为什么不进献来可见居心不良,应该罚你们下辈子只吃生鱼。”

族老们大为困惑。野葱野蒜他们认不得,但盐确实是有只是这盐都是从山中挖出的矿盐,又黑又苦,实在难以入口,又怎么能进贡给大王

他们小心解释缘由,但拴花却只能复述魔王趾高气扬的命令

“连盐都不献,那就是没有诚心无论如何,也要让人把村子里的盐给我搜罗来还要快”

氤氲药力逐渐散去,皇帝再次从那穿越两界的大梦中醒来。他稍稍眨眼,迅速从古怪的狸猫视角恢复了过来。定一定神思,立刻传令“召房玄龄,召长孙无忌”

当两位重臣辛苦赶到时,皇帝尚未更衣,只是盘坐榻上,聚精会神的把玩着一个用稻草编成的小小渔网。看到心腹入内,陛下只是抬手命他们席地而坐,随后向后一靠,漫无边际的开始闲谈。

皇帝要如何扯淡,臣下都只能奉陪。但聊着聊着,圣人的语气骤然一拐,却忽而又提到了前几日谈到的那个“纯属虚构”的皇帝。

据圣上的说法,这位纯属虚构的皇帝在纯属虚构的后世见识到了一种全新渔网,而这渔网极为精巧,捕获在寻常渔网百倍以上。请问,这位虚构的皇帝应该如何推广渔网,并且嘉奖那位献上渔网的大贤之士当然,这位大贤之士也是虚构的。

长孙无忌小心翼翼听完渔网的原理,下意识望向了天子手中把玩的小东西“陛下说的渔网”

“朕说的渔网,当然纯属虚构。”陛下老神在在“至于这个这是皇后照着朕的图纸,刚编出的小玩意儿。”

他把这东西抛给了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赶紧接住,仔细端详构造。

皇帝唔了一声,转头望向房玄龄负责研究渔网实验技术,自然非长孙氏莫属;而其余问题,则正是房相公当仁不让。

房玄龄嘴角抽搐,终于咬牙出声

“臣想,后世的消息不能泄漏,恐怕很难公然调用国库。恰好,这位虚构的皇帝应该有一位虚构的公主,这位虚构的公主恰恰也到了年纪。可以以赏赐的名义,从公主的妆奁中取一些珠宝。想来,外朝总是不好插手后宫事务的”

如此绞尽脑汁,百般推敲,终于交出了满意的答卷。房玄龄筋疲力竭告辞而去,但刚刚离开宫殿,却立刻伸手抓住了长孙无忌的肩膀。

长孙无忌大惊“房公要做什么”

“跟老夫走一趟楼观道”房玄龄咬牙切齿“老夫倒要看看,他们献上去的金丹,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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