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我直接让人将东西送去琳琅阁,最多半个月就能修补。”虞珩不愿意见纪新雪为这点小事费心。“毕竟是英国公夫人专门求来的东西,我没保存好它已经是不该,怎么能直接丢给你,还是将你的白玉平安锁也给我,我亲自安排人修补。你放心,将作监的巧匠绝不会比琳琅阁的大师差。”纪新雪笑嘻嘻的将展开的手掌继续往前伸。虞珩见纪新雪态度坚决,痛快的让人去将他的白玉平安锁取来。纪新雪回宫后,仔细对比两枚白玉平安锁,除了其中一枚被磕坏了角,表面有明显的裂痕,没有任何肉眼能看得出来的不同。昨日见到颜梦后,他再回想在猎山行宫遇到刺杀时的场景,始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逐渐显露端倪。纪新雪一直困惑,刺客为什么没有理会撞晕的汤圆却专门分出人去追杀碧绢,在只剩下他和颜梦的情况下,坚定的将注意力放在颜梦身上,任由他逃跑。为了抓住脑中闪过的灵光,纪新雪不得不忍着痛苦,仔细回忆那日的种种细节。刺客没管汤圆比较容易理解。汤圆是叫住刺客,并口称宁淑县主在此的人,哪怕刺客的脑子不够用,也能在一开始就排除汤圆是宁淑县主的可能。碧绢与他和颜梦分开的时候,他们都脱了外袍。在行宫守灵的几日,他的发髻极简单,头上只有专门守孝的白色绢花。发髻上的绢花跑掉又脱了外袍后,他们三个身上唯一能区别身份的地方只有鞋。但当时天色极黑,他们穿的又都是素色的鞋,只能从布料的区别尊卑。在双方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刺客无法确定碧绢的身份也能理解。最让纪新雪没办法想通的地方,在于他已经通过可以将纪屿骗出来的话和随口胡说的药,让其中一名脑子不太聪明的刺客犹豫,几乎等于自曝身份,但两名刺客都坚定的认为颜梦是宁淑县主。会与白玉平安锁有关系吗?按照颜梦的话,她当时是将白玉平安锁系在腰间。纪新雪的心情复杂极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明白那日的事,好不容易发现端倪却极怕自己的猜测没错。如果白玉平安锁真的有问题,是英国公夫人有问题还是英国公夫人求白玉平安锁的地方有问题?虞珩知道这件事后会作何感想?纪新雪将两枚白玉平安锁放进铺着白色细布的木盒中,拿着木盒藏在床头的暗格里。等过几日阿耶原谅他,他就将这对白玉平安锁拿给阿耶过目。确定白玉平安锁是否有问题前,他得想办法让虞珩发现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口蜜腹剑的真面目。纪新雪才不相信,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作为这个时代的大家长,还是对外左右逢源,对内积威甚重的大家长,会看不透英国公府老夫人和原世子、世子夫人对虞珩的欺压。无非是英国公府内一些人扮红脸,一些人扮白脸,故意在虞珩面前唱双簧。当年没立刻对虞珩戳穿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真面目,纪新雪有诸多考虑。一来虞珩已经在丧母后接连面对英国公老夫人的打压,和原英国公世子、世子夫人的背刺,再让虞珩立刻知道在他心中地位不低的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也是面善心毒之人,恐怕虞珩受不了这等打击。二来虞珩当时已经开始做出改变,不再给英国公府的人送重礼、搬出英国公府回到安国公主府、得到以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为首的宗室支持……逐渐与英国公府割裂。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城府极深,又惯会装模作样。纪新雪当时刚认识虞珩不久,怕贸然说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坏话会让虞珩与他疏远,不仅得不偿失,还极有可能将虞珩又推向英国公府。因为种种原因,纪新雪只在日常留意虞珩和英国公府诸人的联系,时刻警惕虞珩再被骗回去,从来没有在虞珩面前说过英国公、英国公夫人、和已经升迁为祁刺史的祁六坏话。如今情况却不同。白玉平安锁有可能与猎山行宫的刺客有关,影响过于恶劣,那日猎山行宫的刺客不是只刺杀‘宁淑县主’,还有许多人被当场刺杀身亡。最坏的结果无疑是白玉平安锁确实与刺客有关,英国公夫人在其中并不无辜。纪新雪既无法忍受虞珩因为这件事对他愧疚,与他疏远。也不愿看到虞珩被英国公夫人连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虞珩提前认识到英国公夫人口蜜腹剑的真面目。虞珩已经跟在清河郡王世子身边历练三年,再也不是三年前主动露馅的包子,身边也有比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更亲密的长辈,肯定不会容忍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的欺骗,正好与英国公府彻底割裂。远在袁州的祁刺史暂时不必顾及,他的名字不仅在英国公府的族谱上,也在安国公主府的族谱上。以这个时代的思想,虞珩未必将祁刺史当成英国公府的人。还有一种可能,纪新雪对发生在猎山行宫的刺杀疑神疑鬼,白玉平安锁与猎山行宫的刺客没有任何关系。但这并不会影响什么。无论结果如何,虞珩能早日认清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口蜜腹剑的真面目,与英国公府彻底割裂,都会让纪新雪由衷的感到高兴。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纪新雪眼巴巴等着新帝消气的同时,在安国公主府最新送来的首饰中选了两套,去拜访纪靖柔。与其暗中派人慢慢打听英国公府的消息,既要瞻前顾后免得被人发现,又要仔细分辨消息是否准确,不如直接去问纪靖柔。可惜纪新雪扑了个空。纪靖柔一早出宫,要在太学正式开学前在外祖家中小住几日。纪新雪将礼物留下,特意绕了个大圈回寝宫。走到凤翔宫外的时候,纪新雪的脚步逐渐减缓。不知道新帝有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派人去河南道莱州找金子。如果嫌弃河南道莱州太远,山南东道和陪都洛阳的银子也可以救急!能找到金矿和银矿,将金矿、银矿变成金子和银子再变现也是漫长的过程,他真的很怕新帝没钱花。很快就有宫人将安武公主在凤翔宫外徘徊,不离开也不走近的消息传入凤翔宫书房。新帝摸了摸下巴,没好气的道,“不必理会他。”纪靖柔迟迟不回宫,纪新雪也不好追到纪靖柔的外祖家,只能日日去凤翔宫外徘徊,等待新帝消气。他极有分寸,只在后门处转悠,保证出入凤翔宫的朝臣不会发现他。纪新雪在凤翔宫外徘徊几日都没等到新帝的召见,却天天都能见到虞珩,仿佛回到他们还在寒竹院上学的日子。太学正式开学的前一天,纪新雪吃过早膳练完鞭后,又到凤翔宫后门罚站,觉得累了就悄悄溜进凤翔宫的空宫殿中眯一会,醒来继续回后门罚站。临近正午时,纪新雪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熟练的对已经在他身边等了有一会的小太监道,“炸碗肉丸子再切盘卤肉,炒两个荤素搭配的菜,鸡蛋汤少放鸡蛋,点心要红豆糕。”,刚开始主动罚站的时候,纪新雪还每日回寝宫用膳。前日纪新雪实在饿得厉害,在金吾卫的注视下悄悄溜进凤翔宫小厨房,成功‘偷’了盘糕点,胆子逐渐变大,先是无师自通的学会偷溜到无人的房间中小憩,又试探着光明正大的在凤翔宫小厨房点菜,行为逐渐肆无忌惮。溜进凤翔宫等膳前,纪新雪忽然看到朝着这边走来的纪屿和虞珩,立刻挥了挥手。自从纪新雪开始每日自发在凤翔宫后门罚站后,虞珩进出凤翔宫时都会专门绕个大圈从后门走。看清纪屿紧张到面无表情的脸色,纪新雪就知道了纪屿和虞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很早之前,虞珩就对他说过,新帝要纪屿和虞珩重新规划六部九寺五监的职责,明日就是太学正式开学的日子,这两个人是赶在最后的时间交作业。虞珩停下和纪新雪说话的时候纪屿全程心不在焉,虽然人还站在纪新雪和虞珩身边,心思却不知道飞去了哪去,双眼隐隐发虚,完全看不到神采。纪新雪将纪屿的紧张看在眼中,十分担心纪屿等会面见新帝时的状态,给虞珩使了个眼色。他觉得无论纪屿的折子写的怎么样,新帝见到这样的纪屿都不会高兴,少不得要斥责纪屿几句,虞珩最好还是不要与纪屿一同进门。纪屿心胸广阔,不会迁怒虞珩却会因为被虞珩看到他被新帝训斥而难过。虞珩正想留在外面与纪新雪说话,见到纪新雪的眼色,立刻将手中的折子递给正神游天外的纪屿,“请屿兄先帮我将折子带进去。我有些腹痛,恐怕见到陛下会失仪,等会再去拜见陛下。”纪屿愣了会,后知后觉的发现虞珩在与他说话,他先看向虞珩,然后慢吞吞的将目光转移的到纪新雪身上。若是往常,他定要为二人在凤翔宫都不知道收敛痛心疾首。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新帝不满意他的折子,他要怎么办,新帝问他折子上的内容,他要怎么回答,完全没心思再管虞珩和纪新雪。纪屿收回复杂的目光,点了点头,转身往新帝的书房走去,背影怎么看怎么悲壮,仿佛已经做好一去不复回的准备。某个瞬间,纪新雪看着纪屿的背影,还以为是看到了拿着旬末考核成绩单的纪明通。纪屿走入殿内见到松年和莫岣,紧绷的脸色稍稍放松了些,恭敬的给新帝行礼,将手中的两份折子放到新帝的桌面上。新帝‘嗯’了声,批复完手上的文书才看向纪屿刚放下的折子,随口问道,“虞珩呢?”纪屿发现新帝看向折子的时候,心就提了起来,紧张之下明明想说‘虞珩腹痛,怕御前失仪,等会再来给阿耶请安。’出口却是‘虞珩正在陪阿雪,等会再来给阿耶请安’。新帝顿时没了看折子的心情,“松年,让他们来陪我用午膳。”说罢,新帝随手将两份折子放入袖袋中,带着纪屿和莫岣去偏厅等膳。听见松年亲口说新帝要与他共同用膳,纪新雪脸上立刻浮现惊喜,“阿耶原谅我了?”松年沉默的望着纪新雪,他不能揣测主子的想法,更不能揣测主子的想法还告诉别人。纪新雪已经从松年的沉默中获得信息,他稍显失望的得出结论,“是阿兄为我求情,阿耶才勉强愿意原谅我?”短暂的失望后,纪新雪很快恢复喜悦,只要阿耶肯原谅他,什么原因都没关系。纪新雪兴冲冲的转过头,笑着对虞珩道,“看来阿兄在阿耶面前表现的不错,让我也跟着借光。”虞珩最了解纪屿为整理最后呈给新帝的折子付出的辛苦,他既为纪新雪高兴,也为纪屿高兴,眼角眉梢都是与纪新雪相同的笑意。松年将二人脸上的笑容收入眼底,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偏厅。纪新雪还记得他刚惹祸不久,没用松年的提醒就在进入偏厅前收敛笑容,满脸严肃的走入偏厅,力求让新帝挑不出半点错处。可惜新帝心情不佳,是用专门找茬的眼睛看他,似笑非笑的道,“陪我用膳心情不好?为何板着脸。”纪新雪向来机灵,绝口不提他一时激动撞得新帝下巴脱臼的事,可怜兮兮的道,“我想阿耶想的茶不思饭不想。终于听见阿耶肯见我,高兴傻了。”新帝下意识摸向下巴,冷哼一声,“你愿意在外面呆着,反而要来怪我?”纪新雪满脸无辜,假装没听懂新帝的话。他不管,这顿午膳吃完,他就当阿耶已经原谅他了。随着新出锅的炸丸子被端上桌,纪新雪立刻感觉到来自新帝的嘲笑目光,他忍着羞窘,目不斜视的端坐在原地,坚决不肯回应新帝的嘲笑。虽然他每天自由的在凤翔宫乱窜,甚至可以在凤翔宫小厨房随意点菜,但他没见到新帝,就是每天都活在煎熬中。靠着厚脸皮吃了顿香喷喷的午膳,纪新雪心满意足的喝上消食茶,围观新帝为纪屿和虞珩批作业。也许是被纪新雪的厚脸皮态度影响,纪屿被新帝问到头上的时候竟然没有如从前那般紧张的说不出话,只是回答问题的时候会稍微停顿一下,能看得出来他是在深思熟虑。新帝脸上逐渐浮现满意,他让纪屿和虞珩重新规划六部九寺五监的职责,本就是想考核二人。二人最后送来的折子都很用心,没有为了图省事就找份还没被焱光帝随心所欲胡改时的六部九寺五监职责分类糊弄他。折子中既参考从武宁朝到建兴朝的制度,又有前朝兴盛时期的缩影。相比之下,年长的纪屿更细致周到,年幼的虞珩更看重大局。在纪屿的折子中,所有职责都清晰且独立,几乎没有给六部留下任何可以相互争夺权力的余地,九寺五监也能从职责上就能看得出来分属于哪部。虞珩的折子着重于让六部九寺五监之间形成闭环,希望这些衙门能够相互制衡,不仅六部能命令九寺,九寺也能反过来对六部产生影响。虽然两人的折子各自因为眼界、年纪和性格有不同的缺点却能让新帝看到足以眼前一亮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