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喊郡王的人,只是比不上喊公主的人声音响亮而已。无论是希望谁能感受到他们的心意,最后总是会祝郡王和公主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纪新雪的目光飘忽了瞬,颓废的放松身体靠向身后的虞珩,哀叹道,“阿耶听到这些话,肯定又要生气……咳咳。”难以掩饰的笑意顺着话尾倾斜而出。虞珩默默埋头在白狐披风处,仍旧被听见动静,因为担心专门停下等两人的纪成看到他脸上的笑意。终于回到皇宫,纪新雪立刻感到来自长平帝的‘慈爱’目光。他露出疑惑且腼腆的笑容,暗自庆幸今日的主角是纪屿和凯旋的北疆将军们,长平帝一时半会顾不上他和虞珩。虽然长平帝已经将纪屿排除在太子人选之外,但他给纪屿的封赏却没有改变。在灵州设芳兰府,令纪屿遥领芳兰府府尹和朔方节度使。然后是提前回到长安的虞珩。命其遥领兖州刺史,加封其祖母为秦国公主,其母为鲁国公主。其余身有军功的将领也各自有相应的封赏,再次用事实证明长平帝是为极大方的帝王。关内军和河北军再度成为长安内最风光的存在。长平帝在三个月之内封了那么多的爵位,赐出的府邸更是数不胜数。各种迁居宴、开府宴、家中老父老母的寿辰宴、正式册封后的宴席……若是刚好赶上得以封爵的人家中有适龄的儿女要婚嫁,还要加上定婚宴和正式的婚宴。哪怕昔日与武将多有不对付的文臣,也不吝于在此时锦上添花。纪屿、虞珩和阿不罕冰也因为参与到北疆大捷和身份的特殊性,不得不到处‘给面子’。纪新雪顺势降低存在感,整日在玉和宫中深入简出,仔细整理大书房中各种可行的念头,并为这些念头排列合理的顺序。随着时间即将步入腊月,朝臣终于将心神从层次不穷的宴席中抽出来,开始关心年底去皇陵祭祖的事。自从武宁帝登上皇位,年底去皇陵祭祖就是纪氏的传统。按照旧例,帝王并非每年都亲自去皇陵,除非是刚登基的头几年、来年不利祖宗……皇帝想到长安之外的地方散心,否则大多是皇嗣和宗室去皇陵祭祖。从未缺席过皇陵祭祖的清河郡王,反而是在这件事中比皇帝更重要的人。然而今年刚好能算得上情况特殊。北疆大捷本就是头等要紧的大事,还有收回土地这等能振奋所有百姓的功劳,委实该让皇帝亲自告诉祖宗这个好消息。若是往常,朝臣们说不定会因为想要支持纪屿或纪新雪成为太子的私心,劝长平帝令纪屿或纪新雪代替他去皇陵祭祖。然而兄弟两人接连出事,前者刚定下有柔然血脉的正妃,后者更是……恐怕祖宗见到他们反而糟心。长平帝沉吟半晌,目光在儿女们身上依次扫过。纪靖柔和纪明通、纪宝珊动作极明显的躲避他的目光,显然不想去皇陵吃风。纪敏嫣、纪屿和纪新雪面不改色的盯着脚尖,看不出对这件事是什么心思。“我记得去年是小五替我去皇陵祭祖,今年不用他,屿和凤郎与我同去。”长平帝对朝臣们道。朝臣们闻言没急着开口,目光似有若无的聚集在难得上朝的清河郡王身上。只要宗室没意见,不怕祖宗托梦,他们也无话可说。没必要因为无利可图的事令长平帝不快。清河郡王对身上的诸多目光视若无睹,一本正经的朝长平帝的方向长揖,“陛下英明。”散朝后,纪新雪和虞珩例行去凤翔宫书房‘服役’。绕到鲜少有人经过得出小路时,忽然听到激烈的争吵,是纪敏嫣和纪屿的声音。两人下意识的躲到假山后,脸上皆浮现惊讶。长兄会与人争吵?这个人是长姐?一时之间,他们竟然不知道哪点变为现实更让人不可思议。只过两个呼吸的时间,两人就默契的交换眼色,轻手轻脚的原路返回。是为王皇后。纪屿希望长平帝依旧废除王皇后,允许他接王皇后出宫,将其送去京郊庄子或兄妹几人的封地休养。总好过王皇后浪费更多的时间被困在皇宫,却注定走向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皇后之位。纪敏嫣则认为以目前的情况看,王皇后还是皇后,纪屿就还有机会。她不反对纪屿为废后努力,但绝不会在这件事中出力,并因此对纪屿非常失望。彻底走出这片范围前,纪新雪眸色复杂的回头,正好看到纪敏嫣和纪屿身边的宫人仔细检查周围隐蔽的位置。他心中有感而发的惆怅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抓着虞珩的手腕撒腿狂奔。钟淑妃自行想通之前,他也对生母没有任何办法。既然无法出主意,何必露面让长姐和长兄尴尬。纪新雪和虞珩停下脚步时已经回到玉和宫附近,干脆打消去凤翔宫书房的念头,去大书房完善‘长平九年计划’。因为最近朝堂中最风光的人是北疆凯旋的将领,所以纪新雪计划继续用北疆之事牵扯朝臣的时间和精力。根据在凤翔宫书房‘服役’期间得到的消息,前朝余孽扶持多年前被突厥灭族的柔然,正在与苟延残喘的突厥王庭狗咬狗。曾被占领的土地虽然彻底回到虞朝版图,但生活在那片土地的小部分人仍旧因为已经伏诛的阿不罕真仇恨虞朝,甚至想要扶持新王继续与虞朝的战争。至少三年之内,朝堂都会格外在意北疆。他在这个时候提出与北疆的异族建立稳定的互市,通过贸易进一步控制异族是顺势而为。不仅能最大程度的得到朝臣的注意和支持,还能用计划从布置到收网的时间,布置其他需要在前期投入更多时间和精力的计划。如造船培养船员、更普遍的利用北疆的煤炭和石油,提升冶炼金属的纯度,然后用纯度更高的金属改良现有的工具、挑选有天赋的匠人精心教导物理和化学知识,鼓励发明、研究更便宜的笔墨纸砚,思考普及教育的可能性和具体步骤……只要他和虞珩的搞事的速度够快,能榨干朝臣的所有精力,朝臣就来不及搞他和虞珩。目前为止,在北疆推行互市,是难度最小且能让虞朝以最快的速度获益的事。如果彻底解决北疆的问题,他和虞珩还是没能决定下个计划,正好可以用同样在焱光年间被吐谷浑抢走的河西走廊和丝绸之路作为吊在朝臣头顶的新肉。纪新雪仔细回想他所在的那个朝代,最后的封建王朝的帝王不停以丰厚的嫁妆陪送公主,将曾经强大凶猛的盟友养废的事迹,依次列下清晰的重点。北疆虽然气候恶劣,但有许多其他地方没有的高价值特产。比如动物皮毛、深山中的人参、鹿茸、几乎是在地面的煤炭、石油……以及游牧民族的牛群和羊群。哪怕暂时无法通过稳定的互市养废异族,互市带来的贸易流通和巨额税收对虞朝来说也是稳赚不赔。虞珩的目光在以朱砂笔圈定的词语中徘徊半晌,若有所思的道,“我在北疆时经常在长城巡视,听站岗的老兵说过许多关于异族的生活习惯。”只论与关内军隔着长城对峙几百年的突厥。他们大多以放牧为生,因为草原上恶劣的生存环境和牛羊吃草的速度,不得不频繁的迁徙。每当这种时候,异族都会面临巨大的危急。邻居的打劫、狡诈又团结的草原狼、突如其来的极端恶劣气候……他们不仅要战胜这些困难,还必须保证牛羊没有损失,否则他们的胜利没有任何意义。正是因为极度恶劣的生存环境,才导致突厥人各个拿起马鞭是牧民,举起刀剑是战士的现况。因为身体不够强壮、精神不够坚韧的人,根本就无法在一次次的迁徙中活下来。纪新雪皱起眉头,他已经通过虞珩的话摸到灵感的轮廓,“长城外有没有可以种地的地方?”突厥的财产只有牛羊,他们必须跟着牛羊四处奔波,随时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风险。如果有旱涝保收的土地和能遮风挡雨的房子,有没有可能让突厥人安定下来。虞珩摇头,“乾元年间,关内军曾俘虏两千突厥,其中有兄妹也有夫妻,虽然男女比例较大,但已经很接近突厥部落的构成。”当时关内军根据长安的命令,在距离长城不远的地方圈出村落,令俘虏在圈定的地点开荒、种地,放养牛羊。派重兵守在村落之外,但凡有试图逃离的人,皆会被砍头挂于高杆。“然后呢?”纪新雪迫不及待的追问。虞珩握住纪新雪的手,满脸沉痛的摇头,“还没等到秋收,突厥人就在村中放了场大火,在夜色中突围。两千突厥尽数战死,负责看押他们五千关内军只剩五百。”纪新雪万万没有想到结果会如此惨烈,久久未能回神。当时已经是九月,虽然还没到秋收的季节,但菽已经长出沉甸甸的豆荚,其他粮食也能看得到收获的果实,还有日益肥硕的牛羊。突厥竟然……难道真的是天生反骨,还是多年来虞朝和突厥之间埋下太多血海深仇,注定无法再平静的面对彼此?不,是乾元朝的方法有问题。纪新雪眼中的茫然重新变回坚定,仔细询问虞珩在北疆的所见所闻,凭两人从小到达的默契,仿佛身临其境的感受到北疆的粗犷和寒风。用过午膳,虞珩匆匆出宫。林钊听闻虞珩突然回府,脸上的沉怒立刻缓和,闭眼对面前脸色涨红的几个人挥手。既羞窘又委屈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没再纠缠林钊。他们消无声息的朝房门走去,眼中逐渐蔓延化不开的愁绪。若不是郡王……他们怎么会生出离开公主府的心思?等情绪逐渐恢复平静,林钊才睁开眼睛,亲自拿着礼单赶往虞珩的书房。“勇思侯虽然不是因功封爵的北疆将领中爵位最高的人,但返回长安后三天两头的命人往公主府送帖子,言语间皆是对您的问候,可见心中闲着您。臣擅作主张,为其母准备的寿礼比旁人厚五分。”但凡安国公主府走礼,除非关系很差只有面子情,否则一视同仁的比寻常走礼厚两分,关系好些再厚几分也是常有的事。虞珩利落的更换外袍,问道,“祁柏轩还有几日回来?”“不出意外,会在五日后的上午抵达长安。可惜那日有大朝会,郡王不方便出城迎接他。”林钊笑眯眯的道。虞珩的眼尾几不可见的上扬,“让林蔚和青竹、紫竹替我出城迎人。”林钊利落的应声,笑容越发灿烂。只要郡王满意,就不枉费他几次派人阻拦祁柏轩回长安所下的功夫。以至于对方为在圣旨给出的期限之内回到长安,不得不在刚好有大朝会的日子,赶在午时之前入城。林钊在墙边的柜子中取出枚飞凤模样的金饰系在虞珩腰间,提醒道,“五日后刚好是英国公夫人的寿辰,郡王以为该如何备礼?”按照往年的习惯,他已经准备许多价值不菲且能体现郡王的孝心,但华而不实,既无法充当脸面也不能变现的东西。自从虞珩回到长安,对英国公府的关心和恶意都胜于从前,林钊有些拿不准虞珩的想法。虞珩展开手臂,任由林钊动作,“按照给勇思侯母亲所准备的寿礼的双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