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从纪新雪的角度看向前方。跪在地上抻着脖子去看白千里手中圣旨的黎王尊严尽失,不像是虞朝的亲王,反而像是伺候白千里的小太监。见到白千里终于满意黎王的表现,又走向伊王,纪新雪暗自咬紧牙关,伊王旁边的人就是嘉王。有黎王的前车之鉴,伊王格外的顺从。白千里让他看圣旨,他就看圣旨,认错领罚的态度十分诚恳,甚至能憋出两滴眼泪,证明他对焱光帝的愧疚。也许是看在伊王态度积极的份上,或者今日必须倒霉的人只有黎王,其他人只是顺带。白千里没有像为难黎王那般为难伊王,在伊王认错谢罚后,立刻走向下一个人,嘉王。“请您过目。”白千里第三次重复这句话。嘉王抬起眼皮,他是第四个过目圣旨的人,第三个被君父惩罚的人,前面已经有可供他参考的行为和后果,但他一样都没选。“中书令近些,本王昨日得了有趣的话本熬夜读完,眼睛有些花。”嘉王仍旧脊背挺直的跪在原地,等着白千里将圣旨送到他眼前,而不是丑态百出的伸着脖子去看。白千里似乎没想到嘉王会是这样的反应,目光在嘉王脸上停留了一会,才朝着嘉王的方向走了两步,将圣旨举到嘉王面前。给清河郡王看圣旨的时候,白千里就是将圣旨举在清河郡王眼前。她本身对皇子们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但焱光帝特意交代的事,她一定会一丝不苟的完成。焱光帝要她让黎王记住自己的错误,没有特意交代其他人。嘉王仔细查看圣旨,在玉玺印记旁看到焱光帝的私印。圣旨有玉玺就可以颁发,只有焱光帝亲自拟的旨,焱光帝才有心情盖随身的私印。“请中书令回避,本王要叩谢阿耶。”嘉王敛去眼中的深色,在白千里让到侧面后,端正的朝着前方叩首,“儿臣知错,谢阿耶责罚。”离开嘉王身边后,白千里直接站在振王身侧,将展开的圣旨怼在振王眼前,“请您过目。”振王咬紧脸侧软肉,既庆幸有嘉王在,他起码不用像黎王和振王似的丑态百出,又恨嘉王不给他留半点在朝臣面前彰显风仪的机会。可惜他短时间内想不到其他办法挽回面子,又不敢让白千里等着,哪怕心中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憋在心里,老老实实的谢焱光帝的惩罚。将圣旨依次拿给清河郡王、黎王、伊王、嘉王、振王和十皇子看后,白千里仔细将圣旨卷好,朝着随她来传旨的人挥手示意。站在后排的金吾卫不知从何处搬来五个一模一样的春凳,摆放在众人的最前方。白千里将已经卷好的圣旨举过头顶,“宣旨结束,请诸卿见证大王们受罚。”宾客们无声扣头,起身后,肃立在原地,看着黎王、伊王、嘉王、振王和十皇子依次被金吾卫请到春凳上。见到杖责用的棍子时,众人悄悄松了口气。棍子只有手指粗,只要金吾卫的人不下黑手,无论是杖责二十还是杖责五十都不会让皇子们落下病根。黎王和伊王挨打的时候,四娘子虽然泪流满面,却坚持不肯移开目光,死死盯着黎王和伊王的衣袍,生怕会见到红色。轮到嘉王挨打,四娘子不忍心再看下去,不知不觉间缩到纪新雪怀中。纪新雪半抱着四娘子,死死盯着正在挨打的嘉王。虽然理智告诉他,焱光帝只是想让儿子们丢人,没想当着朝臣和朝臣家眷的面打死儿子。黎王挨了五十下都没事,还能由仆人扶着,站在一边看弟弟们挨打,嘉王只挨二十下肯定不会有问题。只要嘉王不傻,就不会在受罚的时候硬气,非要中气十足的报已经受罚的数目,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才是正常。但纪新雪在感情上完全没办法接受现在看到的画面。嘉王做错了什么?只因为焱光帝不痛快,嘉王就要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受罚。要是哪天焱光帝心情极度糟糕,非要杀个儿子取乐怎么办?纪新雪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宫中的焱光帝不仅是个精神病,还是会随时威胁他全家性命的精神病。只要焱光帝不死,他和嘉王,甚至整个嘉王府包括钟家,头顶都悬着寒光凛凛的铡刀,随时都可能落下。等到十皇子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过罚,白千里再次告诫诸位亲王、皇子,带着金吾卫浩浩荡荡的离去。清河郡王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今日先散了吧,皇子先行,让律郎替黎王送客。”黎王勉强扯出个极为难看的笑容,语气隐带哭音,“谢叔公,劳烦律王叔,我……”他本想对弟弟们和在场的宾客说几句场面话,但张嘴就是哽咽,生怕消息传回宫中再引起焱光帝的不快,甚至连累养母皇后。最终只分别朝着清河郡王、被杖责二十的弟弟们和在场的宾客长揖,便在仆人的搀扶下掩面离去。伊王脸色沉沉的对清河郡王拱手,率先离开黎王府。嘉王等伊王府的人都离开,才在松年的搀扶下去拜别清河郡王。清河郡王对黎王和伊王只是尽宗室族长的责任,对嘉王却有几分实打实的疼爱,见嘉王脸色不好,他摆了摆手,“快走吧,这事也算是你占了便宜,别想不开。”嘉王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可不是他占便宜?有了今天这出,伊王和振王就算是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为封王广邀宾客庆贺,如此算来,就只有他封王后有过庆贺。“叔公,我有事想问您,问完我就走。”嘉王俯身贴在清河郡王耳边道,“您入宫请废英国公世子的时候,阿耶精神可好?”“胡闹!”清河郡王咬牙低呵,巴掌毫不客气的拍在嘉王背心,“这是你能打听的事?”嘉王僵立在原地,不肯顺着清河郡王的力道离开。自从焱光帝下旨要纳良妃起,嘉王就再也没见过焱光帝。后宫除了珍嫔、丽贵人这等正得焱光帝宠爱的妃嫔,任何人都见不到焱光帝,就连曾经得到过盛宠,如今也能算得上是被焱光帝惦记的苏昭仪都在求见焱光帝时,屡次被拒。近日宫中、朝堂的频繁动荡,焱光帝莫名其妙的责罚皇子们,都有焱光帝日薄西山的征兆。屋子内沉寂良久,嘉王艰涩的开口,“叔公,我只问这一次。”清河郡王冷笑,骂道,“属你最贼。”正是因为他鲜少进宫,又能为焱光帝挡住许多在焱光帝看来算是麻烦的事,焱光帝才会见他。嘉王下次再问,他也不知道答案。罢了,终究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怎么能忍心看嘉王行差踏错。清河郡王盯着松年退到门边,靠在嘉王耳边低声道,“至少两年内不会变天。”没等嘉王做出任何反应,清河郡王已经转过身去背对嘉王。嘉王的神情变化数次,最后定格为面无表情,他对清河郡王的背影长揖,无声退出房间。嘉王府的人来黎王府赴宴的时候不见得有多开心,离开黎王府时却个个红着眼眶。纪新雪拉住想要去嘉王车架的四娘子,硬是将四娘子拽到后面的马车中。他怕四娘子凑到嘉王身边后会忍不住哭出来。回府后,嘉王径直回前院,松年挡在院门处,将所有人都拦在外面。王妃感觉到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试图在松年面前拿出王妃的威严,“我是大王的结发妻,什么样的大王没见过?”“阿娘!”大娘子挽住王妃的手臂,心中失望至极。她时常因为无法猜测王妃的想法,觉得心力憔悴。阿耶虽然勉强在黎王府保住颜面,但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回到自己府上,不愿意见人也是正常。阿娘自己进去看望阿耶,出来让众人安心就是,为什么非要当着妾室和弟弟妹妹的面强调阿耶此时的狼狈?王妃被大娘子拦住,只觉得平日里最能倚仗的女儿给她拆台,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纪新雪看情况不好,悄悄推了钟娘子一下,做出‘走’的口型。钟娘子还在犹豫的时候,三娘子的生母郑孺人已经小声开口,“既然大王已经歇下,妾身就先回去了,若是大王这边要人伺候,还请内监别忘记遣人知会妾身。”郑孺人离开后,许孺人也立刻提出离开。许孺人担心嘉王,但更担心被单独留在府上的纪宝珊。钟娘子也与松年搭话,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大娘子嘱咐松年好好照顾嘉王,就带着弟弟妹妹们离开,只留下王妃仍旧站在前院门外。众人在前院和后院中间的位置分开,大娘子带着三娘子和四娘子往后院去,纪屿和纪新雪往另外的方向走。走出几步后,纪新雪忽然停下,“阿兄?”纪屿心不在焉的应声,“嗯”纪新雪昂着头看着难掩担忧的纪屿,小声道,“阿兄去照顾阿耶吧,我可以自己回院子。”纪屿苦笑,耐心的对纪新雪解释,“松年刚才说了,阿耶谁都不见。”“阿兄偷偷回去,松年说不定会放你进去。”纪新雪眼中同样苦涩,“阿耶的伤处在……肯定不会让姐姐们进去,阿兄就没有关系。”纪新雪早就发现嘉王对待他和对待四娘子时细微的区别。嘉王不会拒绝四娘子亲近他,但从来不会主动去碰四娘子头脸肩背之外的位置,偶尔四娘子赖在他怀里撒娇,他也会在四娘子得偿所愿后,不动声色的将四娘子推开。作为古代父亲,嘉王会下意识的和女儿保持距离。相比之下,嘉王和纪新雪相处时就随便得多。纪屿听了纪新雪话,眼中闪过迟疑。他觉得纪新雪说的有道理,只要有机会能见到嘉王,他都想试试。纪屿俯下身,动作轻柔的抚过纪新雪的头顶,轻声道,“那你自己回院子,我再回去问问松年。”纪新雪点头,站在原地,心情复杂的目送纪屿原路折回。因为心中惦记着嘉王,夜里纪新雪睡的很不安稳,总觉得有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和即将爆发却硬是憋回去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冲击他的耳膜。直到被突然响起有戛然而止的哭喊声惊醒,纪新雪才醒悟,他感觉到的声音不是梦境。纪新雪在越来越嘈杂的各色声音中缓缓从床上爬起来,“这是怎么了?”守在纪新雪床边的晴云连忙拿起被子搭在纪新雪身上,支支吾吾的道,“没,没什么,有人犯了错,怕被花姑姑责罚,正求饶呢。”纪新雪的目光逐渐锐利,下床大步流星的走向房门,连鞋都没来得及穿。晴云急忙抓住纪新雪的手臂,惊慌的声音隐约透着哭腔,“县主,你别出去!”“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纪新雪停下脚步,目光紧紧锁定晴云的眼睛。晴云紧绷的情绪逐渐溃散,抽噎着道,“金吾卫包围王府,松年内监派人来告诉我们,不要慌张,也要安抚好您的情绪,让您不要害怕。”话还没说完,晴云的情绪已经彻底崩溃,眼泪越流越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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