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丧钟敲过五轮,日头已过正午,才有莫岣的亲卫带着莫岣的腰牌前来。金吾卫的人墙外传来亲卫的声音,“传大将军令,带德妃、苏嫔和嘉王去为圣人哭灵。”奄奄一息瘫倒在松年肩上的嘉王掀起眼皮与德妃交换了个眼色,在金吾卫人墙散开的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带着哭腔的悲鸣响彻一片天地,“阿耶!”松年揉了下因为推嘉王时过于用力,正在钝痛的手腕,故意等到目瞪口呆的金吾卫反应过来去追嘉王的时候顺势混入金吾卫中。确定焱光帝已经驾崩,白千里旧话重提,又要求莫岣叫皇后和黎王来为焱光帝戴孝,也让百官来给焱光帝哭灵。莫岣沉默半晌后,再次否决白千里的提议。在他眼中,最重要的事应该是查明给焱光帝下毒的人是谁。立刻让百官进入内宫,极有可能导致证据被破坏。两人再度发起争执,最后以莫岣单方面不理会白千里结束。等太医验明焱光帝涉足的地方没有毒物后,莫岣才勉为其难的同意让外面的人进入内宫,但他仍旧不同意白千里所说的先让皇后和黎王来,而是一视同仁,同时让皇后和黎王,苏氏姐妹和嘉王、崔嫔和襄王、宗室、勋贵、百官前来内宫为焱光帝哭灵。不到六个时辰的时间里,白千里已经清楚的认识到她和莫岣的区别。在朝堂上,她才是白相。有金吾卫的地方,莫岣就是莫大将军。只要莫岣同意黎王和朝臣来内宫,其余的事都可以暂时放放,她真的受够了被莫岣无限压制的感觉。所以白千里没有继续与莫岣发生无意义的争执,而是在内宫大门处等待即将到来的人。白千里出现在内宫大门处不久,穿着素白长袍的莫岣忽然出现,他沉着脸走到白千里面前,单手提起白千里的领子,咬牙切齿的道,“伺候你的小太监是皇后的人!”没查到毒药,金吾卫只能从人开始查,第一轮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小钉子。白千里艰难的踮着脚,双手死死抓着莫岣拽着她领子的手,“我不知道!这难道不该是梁太监管的事吗?你去问他,对我发什么疯!”“你真的不知道?”莫岣盯着白千里的目光极冰冷,似乎已经将白千里当成死人。“我当然不知道,我对圣人的忠心不必你少半分!”白千里昂着头才能看清莫岣的脸,身上的气势不输给莫岣半分,“圣人亲口说我们相互之间没有高低,你却在圣人驾崩后迫不及待的对我动手?”莫岣的目光逐渐发生变化,他松开抓着白千里衣领的手,冷漠的为白千里抚平衣领,“你最好没有背叛圣人。”圣人会不高兴。白千里冷哼一声,转身不再理会莫岣。她不会背叛圣人,但圣人已经驾崩,她总要为自己考虑。如果……白千里眼中闪过锋利的冷芒。如果真的是皇后和黎王害死圣人,她必要手刃这二人为圣人报仇!远处忽然传来的嘈乱声音引得二人转头,先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人是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疯子,这个人哭喊着‘阿耶’,急速朝着内宫的方向跑过来,后面追着数个金吾卫。白千里下意识的退后半步,躲到莫岣身后。这是什么人,难道是刺客?嘉王眸光闪了闪,无视莫岣腰间的长刀已经出鞘,直勾勾的朝着莫岣撞了过去。“这是嘉王!大将军莫要拔刀!。”松年停在原地,气沉丹田的大喊。其余金吾卫听见松年的话,纷纷吓得停在原地或者倒在地上。“嘉王!嘉王!”“大将军别动手!”“那是大王!”……嘉王一头撞在莫岣胸前,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抬头看向莫岣和白千里的目光中含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我来见阿耶,阿耶怎么样了?”莫岣沉声道,“大王,圣人驾崩了。”“你骗我!”嘉王双手用力拍打在地面上,“阿耶昨日还那么有精神,怎么可能突然……”话音未落,嘉王已经埋头在腿上嚎啕大哭。莫岣摸了摸眼角,望着手上的水渍陷入怔忪。原来圣人疼爱的儿子会为圣人的死如此伤心吗?他走到嘉王身边,想要扶嘉王起来却被伤心不已的嘉王抱住腿。莫岣瞪着越来越模糊的双眼盯嘉王漆黑的后脑勺,久久没有其他动作。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请大王和大将军节哀。’他也会有哀伤的情绪吗?嘉王已经在德妃的住处闹了一场,如今又在内宫门口闹,体力尚且能跟得上,嗓子却不太行。察觉到嗓子发声越发艰难,嘉王逐渐将嚎啕大哭改成小声呜咽。其实他更想与莫岣抱头痛哭,但莫岣不弯腰,没给他机会。不久后,德妃和苏嫔也小跑过来,跪在内宫门前泣不成声。宗室、勋贵和朝臣被金吾卫带到内宫门口时,第一眼就能看到模样狼狈至极,正抱着莫岣大腿哭泣的嘉王和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泪流不止的莫岣。然后是跪在另一边低泣的德妃和苏嫔。清河郡王眼角也流下泪水,他在清河郡王世子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走到莫岣面前,先摸了摸嘉王的头,“好孩子,别哭了,免得你阿耶走的不安心。”嘉王听了清河郡王的安慰非但没止住哭声,反而更加动情,他松开莫岣的腿,抬头望着清河郡王,“叔公,我再也没有阿耶了。”话还没说完,已经接近干涸的眼眶再次涌上汹涌的泪意。清河郡王深深的叹了口气,没再安慰嘉王而是看向莫岣,“大将军,让我们进去看看圣人?木已成舟无法改变,当务之急是料理好圣人的身后事,让他能风风光光的离开。”清河郡王世子恰到好处的递给莫岣干净的帕子。莫岣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沉声道,“走!”说罢,他先弯腰搀扶起瘫软的嘉王,让嘉王能倚靠在他身上,转过身大步朝着内宫大门处走去。白千里被内宫门前哀伤的氛围感染,也不知不觉的跟着掉眼泪。看到在莫岣即将走到门口,她才陡然察觉到不对劲,高声道,“黎王和襄王还没到!”莫岣尚且没说什么,与莫岣并排而立的清河郡王脸上已经浮现怒色,“他们为什么还没到?”混在宗室人群中的诚安县主转了下眼珠,故意找茬,“难不成金吾卫偏心,只通知了嘉王?”金吾卫左将军目光精准的定在诚安县主身上,“我们是同时通知诸王,请诚安县主慎言!”诚安县主做出惊讶的模样,难以置信的看向左右,被身侧的人推了下,才满脸赧然的对莫岣福礼,“是我的不是,请大将军见谅。”她故意说出这番话,为黎王和襄王不平是假,想要在勋贵和朝臣心中留下黎王和襄王不敬大行皇帝的印象才是目的。只要有心人肯努力,黎王和襄王就难以摆脱这项罪名。清河郡王叹了口气,垂目道,“诚安心直口快,大将军莫要怪罪。我们且等等黎王和襄王。”莫岣冷漠的摇头,“无碍。”始终沉默不语的勋贵和朝臣们默默交换眼神。难道宗室打算支持嘉王?否则清河郡王之能,肯定有办法帮黎王和襄王找到合适的借口。就算清河郡王没为黎王和襄王找借口,只要别一句话将这件事揭过去,给其他人继续议论这件事的空间,都不会让支持黎王和襄王的人如现在这般,仿佛哑巴吃了黄连似的难受。半晌后,有朝臣忍受不了支持的皇子被泼脏水,故意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黎王和襄王也许是遇到意外才会耽搁,大将军不如派人去催?”“给圣人戴孝哭灵还要催?”清河郡王世子目光锐利的瞪向说话的朝臣。做了出头鸟的朝臣生怕一句话没说好,非但没有扭转诚安县主的话给众人带来的印象,反而让黎王脑门上若隐若现的‘不孝’二字更深刻,立刻深深的低下头。见没人再开口,清河郡王世子看向宗室的人,“来两个人扶着临渊,别劳累大将军。”同时有四五个人迈动脚步,这几个人面面相觑后,只有两个人走向嘉王。他们都不是早就决定支持嘉王,而是从诚安县主和清河郡王的反应中揣测清河郡王的意思。诚安县主按住怦怦跳的心脏,抬脚走向仍旧跪在内宫前的德妃和苏嫔。她为了平南侯的爵位嫁给平南侯长子,婚后公公和继婆婆却给平南侯嫡幼子求娶崔氏良妃的亲妹妹,想要将爵位传给幼子。要不是有清河郡王世子阻止,如今平南侯的爵位已经落在幼子身上。诚安县主刚才出声,主要是想给襄王找茬,对黎王只是顺带,并没有希望某个人能继承皇位的意思。但她无条件随清河郡王府冲。只要王叔和王兄有决断,她绝无二话!诚安县主走向德妃和苏嫔后,又有数名宗室女眷去安慰德妃和苏嫔。一时之间,宗室的态度已经清晰的呈现给勋贵和朝堂。位于朝臣之首的太师眼中闪过轻蔑。所谓宗室不过是占着祖上荣光苟延残喘,在他眼中还不如借着良妃的光,重新拉起世家大旗的崔氏。就算是清河郡王本人,除了只能管宗室的宗人府,还有什么?先到达内宫门前的人是崔嫔和襄王,相比发髻凌乱的德妃、苏嫔和刚在松年的伺候下重新束发却仍旧穿着破烂衣袍的嘉王,崔嫔和襄王显的体面的多。崔嫔穿着宽大的白麻长袍,整齐的发髻上只有根白玉簪,不停有泪水沿着脸颊落下,很有未亡人的体面。襄王穿着与崔嫔差不多的白衣,带着与崔嫔头上差不多的白玉簪,脸上是与崔嫔差不多的哀伤,就连眼眶红肿的程度都与崔嫔差不多。如此多的差不多再配上襄王和崔嫔差不多的年纪……不像是母子来奔丧,反而像是襄王携王妃来奔丧。已经借良妃的光加封太保的崔氏家主感受到周围人越来越怪异的目光,脸色铁青的转过头。蠢货!直到看见皇后和黎王,崔太保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他头一次觉得金吾卫掌控整个行宫也不错。他没办法给崔嫔和襄王报信,蒋太师也没办法给皇后和黎王报信。皇后也穿着白衣,袖口和领边皆有繁复的云纹,头上佩戴全套的白玉头面,显得格外威严。依她的身份,这样装扮当然没有问题,但对比狼狈的苏氏姐妹和素净的崔嫔,就有些……微妙。皇后看到蒋太师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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