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岂是能轻易猜透的人?嘉王所作所为刚好让他顺眼不过是巧合罢了。焱光帝失去继续与嘉王说话的心思,目光扫过站在一起的六部尚书,随手将嘉王指到户部。嘉王没与纪新雪细说朝臣和焱光帝之间的博弈和他今日在朝堂上与焱光帝对答时的危机,只告诉纪新雪结果,“圣人将我指去户部。”纪新雪眼中浮现笑意,“好地方!”以焱光帝的性格,肯定不会允许皇子沾染吏部和兵部,相比之下,户部已经是最好的去处。嘉王心情极佳,听着纪新雪嘴中仿佛说不完的好话,终究还是默许松年给纪新雪倒了杯果酒。夏日炎热,嘉王与纪新雪一般苦夏,吩咐厨房不必准备饭菜,上两碗凉面即可。劲道爽口的凉面下肚,还有酸酸甜甜的果酒,让纪新雪发出满足的叹息声,想起这几日寒竹院内诡异的气氛,纪新雪忍不住和嘉王打听颜嫔。嘉王正等着仆人给他端新的凉面来,懒得与纪新雪说话,便让松年和纪新雪说有关颜嫔的事。颜嫔原本是八品小官的女儿,比兄长还得小官的宠爱。可惜命不好,还没到出嫁年纪,小官就惹了事被罢官,郁结于心生了场大病,没几天就去了。小官的妻子眼中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加上小官先是惹事又生了场大病,将家中钱财败得七七八八,小官的妻子更舍得不将剩下的钱花在女儿身上。可怜颜嫔容貌殊丽、精通女红、于诗书上也有自己的见解,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却被母亲许配给富商的傻儿子。只因为富商给的聘礼够多,且不求颜嫔有嫁妆。颜嫔嫁给富商的儿子不久,富商痴呆多年的傻儿子忽然恢复正常,但这没有让几乎是被母亲卖入富商家的颜嫔境遇变好。富商的儿子为了稳固地位,很快另娶家境相近的女子做平妻。后来富商突然离世,富商的儿子继承富商的家产,给颜嫔写下放妻书和能让颜嫔和颜嫔生下的女儿能富贵无忧的财产。颜嫔的母亲惦记上富商儿子给颜嫔的财产,整日带着颜嫔的嫂子去颜嫔的住处哭穷。没过多久,颜嫔就变卖富商儿子给她的财产,带着女儿到长安生活。颜嫔本是考上六部女官,因为宫中缺人才会阴差阳错的入宫,没想到竟然能得焱光帝的青眼,以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速度青云直上,短短时间内就成为颜嫔。纪新雪边听松年说颜嫔的来历,边捧着半个巴掌大的酒杯小口抿果酒。不愧是能扛得住崔氏良妃的女人,经历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都能出本书了。“颜嫔侍奉圣人后,她前夫和她阿娘阿兄的生活可有受影响?”纪新雪好奇的问道。虞朝女子地位高,风气也较为开放,女子和离或者丧夫再嫁都是很寻常的事,但焱光帝不是寻常人,谁知道他会不会找颜嫔前夫的麻烦。看颜嫔当年变卖家产带女儿来长安的做法,十有八九已经与她母亲和兄长生出芥蒂。松年趁着嘉王专心吃凉面,在纪新雪可怜巴巴的注视下,偷偷给纪新雪的酒杯续了点酒,笑道,“颜嫔的夫家早就不再做生意,用所有家产在江南盘了些好庄子做田舍郎,尚未受到什么影响。颜嫔的母亲和兄长上个月刚到长安,如今正和颜小娘子住在庆云巷。纪新雪摇了摇头,遗憾还没到瓜熟蒂落的时候。“颜小娘子……”纪新雪仔细斟酌用词, “她有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比如天生神力?纪新雪每次看到寒竹院东湖,都会想起崔青枝落水的位置,脑海中下意识浮现颜小娘子的模样。颜小娘子只比纪新雪大两岁,今年才十二,虽然个头在寒竹院中最高却不至于高得让人注目,看上去甚至有些纤瘦。纪新雪委实难以想象颜小娘子是如何将崔青枝扔进东湖。松年的面色古怪了一瞬,声音忽然压低,“奴随大王进宫给娘娘们请安的时候,苏嫔娘娘曾说过,见到颜小娘子徒手搬起半座假山。纪新雪小鸡啄米似低头的动作顿住,“宫中的假山和王府的假山相比如何?”松年答,“比王府的假山更大气奢华,规制也略胜一筹。”纪新雪秒懂,宫中的假山比王府的假山还大。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如果这都不算天生神力……问完有关于颜嫔和颜小娘子的事满足好奇心,纪新雪又开始暗搓搓的打听关于良妃的事。虽然知道更多内情后会毛骨悚然、夜不能寐,但完全不知道这些消息,纪新雪又觉得牵肠挂肚。纪新雪知道嘉王和松年不可能什么事都与他说,只要松年脸上浮现迟疑,他就立刻开始问下个问题,绝不为难松年。自从良妃开始试探着劝说焱光帝将襄王记在她名下开始,崔氏每隔几个月都会送俩个良妃的族妹入宫陪伴良妃。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良妃就会将族妹遣出宫,再过几天,又让崔氏送其他人入宫陪伴她。崔氏送进宫的小娘子都正值韶华且尚未婚嫁,出宫后就会立刻议亲,久而久之,大部分人都看透崔氏和良妃的小心思。他们想效仿苏德妃和苏嫔,给良妃添个助力。崔氏上次送入宫的小娘子已经在半个月前出宫,昨日崔氏又送入宫两人陪伴良妃,这次却不再是良妃的族妹,而是良妃的族姐,两个孀居的寡妇。纪新雪眼中闪过幸灾乐祸。看来自从入宫后就如日中天,衬得六宫粉黛皆失颜色的良妃,确实没少在颜嫔身上吃亏。“你再倒下去,整个酒壶都空了。”嘉王拿出手帕擦嘴,看向松年的目光满是责备。正小声说话的松年和纪新雪对视一眼,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一个盯着手心捧着的酒杯,一个研究酒壶的花纹,谁都不肯去看嘉王。嘉王朝着松年伸手,“酒壶拿来,我看还剩多少。”松年将剩下的果酒都倒入嘉王面前的空杯中,举着酒壶在嘉王耳边轻晃,“刚才温酒时,给大王温了整壶的酒却只给五娘子温三分之一,已经没有了。”嘉王听酒壶中确实没有声音,将松年倒在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心中的狐疑却不减反增,“真的?”他怎么觉得松年一直都在偷偷给小五倒酒。松年诚恳的点头,“您看五娘子脸都没红。”嘉王嗤笑,“你就知道帮他骗我,他喝酒什么时候上过脸?”话音未落,嘉王和松年同时陷入沉默。坐在另一边的纪新雪正脸色绯红的冲着嘉王傻笑,感觉到嘉王的目光,纪新雪举起空酒杯与嘉王强调,“我只喝了一杯。”“你到底给他喝了多少?”嘉王咬牙切齿的道。松年低头看向手中的酒壶,忽然有点不太确定,犹豫半晌才给出肯定的答案,“最多半壶,想来是五娘子怕您要抢他的酒,最后一口酒喝得又快又急才会酒意上头,等会儿就缓过来了。”嘉王冷哼一声,忽然大声道,“你的脚是怎么回事?”纪新雪茫然的看向嘉王,愣了一会,才将目光转向始终搭在凳子上的脚。脚是怎么回事来着?纪新雪眼中忽然浮现淡淡的惊恐,语气格外委屈,“崔青枝突然往我身上扑,我为了躲她才崴脚。”嘉王眼中冷色渐浓,“她往你身上扑做什么?“我不知道。”纪新雪满脸茫然,他确实像松年说的那样,因为最后一口酒喝得太急才有些发昏,但还没到醉的程度,仔细回想中午发生的事,他忽然产生合理的猜测,“她想制服我,逼我答应她孤立颜小娘子。”否则他肯定不会答应崔青枝这样的要求!嘉王沉默半晌,有点分不清纪新雪是醉了还是没醉,他揉了揉额角,让松年将今日跟在纪新雪身边的人叫来。没过多久,松年就将晴云带来。晴云口齿伶俐的讲述纪新雪崴脚的过程,包括虞珩见到纪新雪受伤后大怒,丝毫不给崔青枝和康祺留面子,崔青枝最后也是瘸着腿离开冷晖院的事也原原本本告诉嘉王。晴云开始说话的时候,纪新雪就逐渐从仿佛隔着层雾听人说话和思考感觉中脱离,他仔细回想刚才与嘉王说的话,默默捂住脸。喝酒果然会误事。他知道崔青枝会扑向他,是因为将他当成小娘子,想通过肢体接触拉近彼此的关系,但他刚才和嘉王说话的时候,仿佛被下了降头,满脑子都是崔青枝要凭借武力压制他。一定是最近过于关注颜小娘子的英勇事迹才会这样。“阿耶。”纪新雪等晴云闭嘴才满脸尴尬的看向嘉王,“崔青枝也算是无意,我今后不会再理会她。”嘉王听了晴云的解释,已经明白事情的经过。是崔氏女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是崔氏对纪新雪的性别产生怀疑。他‘嗯’了声,见纪新雪已经从酒意中恢复清醒,亲自送纪新雪回白墨院。夜晚风大,仆人特意取来薄薄的披风盖在纪新雪肩上。纪新雪到底还是被酒意影响,趴在嘉王怀中昏昏欲睡,眼角余光看到松年手中正捧着个盒子,低声问道,“是百福丸吗?”自从去年大病后,嘉王就专门让人给纪新雪配名为‘百福’的药丸子,每三日服用一粒,从未断过。纪新雪曾偷偷断药一次,已经得出结论,他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沙哑嗓音就是百福丸所至。算算日子,松年上次给他送去的百福丸好像只剩下五粒。纪新雪感觉到在他后脑重重抚过的手,悄悄支棱起来的头立刻变回紧贴着嘉王肩膀的姿势。“是百福丸,这药对你好,别断。”嘉王言简意赅,语气听上去不怎么高兴。纪新雪乖巧的点了点头,“知道了,阿耶。”刚能看到宝墨园大门,一行人忽然听见从白墨院传出的鸡鸣。嘉王顿时停住脚步,“你院子里的鸡怎么是这个时候打鸣?”他知道纪新雪在白墨院养鸡和兔子,而且非常喜欢这些鸡和兔子,不小心将鸡和兔子养死,还要让人将养死的鸡和兔子火化,骨灰都收进木盒,摆放在专门的房间里。但从来都不知道白墨院的鸡会在晚上打鸣。纪新雪脸上浮现尴尬,小声道,“可能是刚来白墨院不太适应,过几天就好了。”话音未落,白墨院的方向又响起比上一声嘹亮许多,显然是另一只鸡打鸣的声音。嘉王沉默良久,抬眼看向与白墨院相邻的院子。去年纪屿突然和他说要换个院子,难道是因为受不了白墨院的鸡鸣?嘉王低下头看向纪新雪。“你……”纪新雪完全不给嘉王将这句话说完的机会,立刻打断嘉王,“阿耶,我的鸡和兔子都很乖,它们真的很少会叫,而且从来不会往白墨院外跑!”嘉王无动于衷,“难道这不是它们该做到的吗?”纪新雪黔驴技穷,唯有耍赖,“哥哥!我送你两只兔子怎么样?我亲手养大的兔子!”嘉王重新迈步,在越来越欢快的鸡鸣中硬着头皮往白墨院走,满脸嫌弃的开口,“我要你的兔子做什么,在前院打地洞?”纪新雪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当然是吃肉!我养的兔子可肥了,可以做麻辣兔头、清蒸兔腿、烤全兔……”嘉王已经很久没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感觉,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听闻纪新雪命人将所有养死的鸡和兔子火化,骨灰都要收进木盒中专门收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