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见过狐生九尾的人都死了。

所以,谁也不知道九尾妖狐真正的模样。

然而天地三界,玄海四方从来少不了关于她们的传说。

即便千年之后也不例外。

……

这里是阴阳交隔的地方,再往前不远就是魂灵必经的忘川三途。

朔风呼号,吹不散滚滚硝烟。

血河静静漫淌过彼岸花海,两种别样的红渐渐融为一色。

她坐在层层堆叠的尸山上,悠然又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背后九条长长的尾巴奓开着,像彩绫浸透了鲜血,悠悠的在风中招摇。

不过,其中却有一条与众不同。

那是刚长出来的,还没沾染过世间的半点尘秽,银练似的洁白无瑕。

她眼中仍是难以置信的怔迟,红唇吮净了十指,才伸过手去摩挲。

那细密的绒毛簇新如婴儿初生的肌肤,里面若隐若现的骨锥竟然是宝石般晶莹剔透的。

好半晌,她终于不再小心翼翼,一把将这梦寐以求的第九条狐尾拥入怀中,吻着,嗅着,不知是哭是笑地仰天长啸。

宛如涅槃重生的狂喜使她忘却了所有,丝毫没觉察到周遭悄然发生的异样,等到望见头顶翻涌的浓云间渗出阴郁的颜色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无数蔓藤似的黑线从尸堆下攀绕上来,眨眼就将她绞缠得结结实实。

一股阴狠的蛮力沉沉碾在脖颈上,她猝不及防就被压得透不过气来,连一点反抗之力都使不出,冷艳绝美的脸也扭曲了模样。

佛珠捻动的轻响让她打了个寒噤,就像幼年兽身未脱时听到天敌阴戾的哓鸣,紧跟着就是尾根处传来的锥心刺骨的剧痛。

她身子痉挛抽搐着,双眼像蒙着血雾,哀嚎成了咬牙切齿地低吼。

妖力仿佛奔泻的洪水,顷刻间就消散殆尽。

像身下的万千尸骨一样,她蜷缩在那里,只剩最后一口气。

一口夙世难消的怨气。

还是很久很久以前。

妖鬼横行,群魔肆虐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头,玄海四洲随处都是白骨荒野。

要想活命就只有逃去凤麟洲的清雩山,传说那里是天底下乾罡正气凝聚的地方,任何邪祟之物都无法靠近。

于是无数流民前仆后继,甚至不远万里跋涉而去,中途含恨惨死的不计其数,许多年后,迁徙的人潮几近绝迹。

当然,有幸活着见到清雩山的也不是没有。

那山笔直得像根柱子,半截耸进云彩里,根本不晓得有多高,还真像传说中雄伟正气的样子。

可山下却没有期盼的河流、田野、树木……放眼望去是和别处同样荒凉的焦土,连一棵草,一滴水都没有。

九死一生,千辛万苦,到头来一切都是假的。

所谓天命该绝,大约就是这么个下场。

没曾想这时却飘然来了个和尚,洁白如雪的僧袍,脸也是惊为天人的俊美,出尘的风姿恍若谪仙。

“看来你们也和贫僧一样,都被命数所困,既然天意如此,那就看大家能否渡过此劫吧。”

他叹口气,人已经跃上了山腰。

流民们瞠目结舌的望着他的身影没入云端,这才醒悟遇见了神佛,赶忙下跪叩拜,祈求庇佑。

祈愿果然灵验了。

没过多久,天色沉下来,很快暴雨如注。

雨水渐渐汇集成池塘、溪流。

连脚下的大地也有了生机,赤黑的焦土中钻出一株株青绿的嫩芽,再后来,就是满目葱翠……

万物回春,终于能活下去了。

所有人都忘情地欢呼,谁也没留意到山脚下崩落的那几块碎石。

狭细的岩缝间探出一只染血的手,指缝后隐约有双鲜红的眼睛。

“……从那之后,清雩山下月月年年都是风调雨顺,太太平平,咱们祖祖辈辈也就在这里过上安稳日子喽。”

披着竹衫的老汉一气说得口干,“咕咚咕咚”灌起了凉茶。

旁边几个小娃儿还没听过瘾,七嘴八舌地追问:“后来呢?那和尚呢?”

“和尚?”

那老汉解了渴,把破蒲扇摇得大开大合:“那谁晓得,兴许还在山顶上吧。”

几个娃儿啧啧叹息,不约而同的望向河对岸,一张张小脸悠然神往。

瓜棚顶上“噼里啪啦”响得正疾,外面雨下得不小,那座撑天柱子似的高山连下半截都裹在水雾里,只有个朦胧的虚影。

“原来真的有神仙!”

“啥子神仙,没听阿翁刚才说哈,那叫佛。”

“那……那也是修仙修出来的,哪里错了?”

“就是错了,是佛!”

“仙!”

“佛!”

……

吵吵嚷嚷中,其中一个忽然回头问:“阿翁,照你这么说,和尚不是好人么,咱们镇上为啥子还要抓和尚呢?”

那老汉清着嗓子,往瓜棚外吐了口痰:“呸,现下这世上还有几个真和尚哟,格龟儿子偷鸡摸狗不算,还见天里偷人抢人,前天李家的幺女不就半夜里丢了么。”

那娃儿眨巴着眼睛不解:“和尚把李家阿姐弄回家做啥子去?”

话刚出口,脑壳上就挨了一蒲扇:“瓜娃子,这话也问得么?小心哪天抢到你婆娘身上,叫你哭都找不着调门。”

“不嘛,等我长大咯,就去修仙,以后才不要娶婆娘!”

“修你个鬼!看老子不……”

老汉气得窜火,正扬着巴掌要收拾自家倒霉孩子,忽然望见有个人循着河沿儿的泥路走来。

那人年纪轻轻,一袭雪白的袍子,甚至连鞋子都是雪白的,手里没撑伞,只拿一片老大的芭蕉叶遮在头顶,雨地里悠然走着。

见多了御剑飞行的修士,如今再瞧这样的,也不觉怪异。

乡间人好客,见了也不生分,那老汉当即招手叫道:“赶路小哥,不好走啊,先避避雨咯!”

那人远远听见,真就应个声,朝这边来了。

老汉见他竟这般平易近人,模样也是白面的俊后生,不禁又多了几分好感,当即切了一大块新熟的西瓜递过去:“小哥从哪里来,如何称呼?”

“多谢老丈。”

那人放下芭蕉叶,露出一颗光光的脑袋,微笑着双手合十:“贫僧法号无机,就从山那边来。”

火把的亮光猛然涌入漆黑的巷子,老老少少十几名汉子一窝蜂地闯进来,人人手里都提着家伙,活脱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

“人呢?”

“就是,那贼秃走哪里去了?”

“怪事呢,明明往这跑的,咋呲溜一下就没影咧?”

“你个瓜娃子,看人都看不紧。”

“莫吵,大伙赶紧找,今儿个不弄死那贼秃,准保又要糟蹋谁家婆娘女娃儿!”

众人咬牙切齿地寻过巷子,走出老远,骂骂咧咧的声音还零碎不断。

许久,马棚的土墙后有人探出头来张望,夜色里光光的脑袋很是醒目,似乎连同黛锋湛水似的眉眼,隆山削叶般的鼻唇也勾勒的入形入理。

原本是张极好看的脸,可惜这会子却是一副稀里糊涂,不知身在何处的懵懂样子,半点儿仙气也没了,分明一个普通和尚,还像过街老鼠般被人喊打喊杀。

出家人万事不起嗔念,他没怕也没恼,只是深感无奈地摇头叹息,坐回犄角旮旯里闭目歇神。

老实说,他的确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很久以前师父赐给自己的法号叫做无机,可过往一切都像被掰碎揉散了,拼不出哪怕只鳞片爪的回忆。

然而脑海中却依稀留有一抹尸山血海的残印,风云漫卷下,一个妖异的媚影坐在那里,樱艳的唇吮着指尖同样殷红触目的鲜血……风云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一阵风扑面而来,他侧过脸刚好迎上那股浓浓的臭气。

只见旁边的老马叉着两条后腿,粪球子正从高高扬起的尾巴根下接二连三地滚出来。

与此同时,马脚下早已在“哗哗”的水声中汪洋成灾,那股串了味儿的臭气立时愈发冲鼻上脑。

他还是那副好脾气,可也有点呆不住了,起身撩着僧袍翻过另一边半胸高的土墙。

黑灯瞎火中,脚下刚踩实就猛然一陷,不知什么年头的陈朽木板断了个“嘁哩喀喳”,本来安稳趴在圈里的那窝鸡顿时炸了锅一样地上蹿下跳起来。

这下动静可闹得着实不小,他站稳脚,有点惭愧地看着面目全非的鸡圈,双手合十道声“阿弥陀佛”,又俯身捧起脚边那只黄茸茸的小雏鸡。

“慢着,方才哪里响?”

“好像是……是俺家马棚后头,那贼秃不会……俺的媳妇啊!”

“大伙儿分头去堵,快,这回绝不能让他跑咧!”

乱哄哄的奔走叫骂声转眼就近了,火把的光很快把旁边各处巷子照得亮晃晃的。

眼看要被人围住了,他倒不慌不忙,反而还在抚慰手上的雏鸡。那受惊的小东西居然真就安静了下来,不再瑟瑟发抖,一动不动伏在了掌心里。

他宽慰地抿起唇角,刚要放回草窝里,那雏鸡突然狠狠抽搐起来,幼小圆润的身子随即像拧麻花一样扭成了长长的一条。

无机霍地抬眸,两道慈和的眉陡然锁紧。

东天里,一团胭脂色的薄雾流云般缓缓飘过,那轮“长了毛”的圆月也染上了凄艳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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