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早夜戌时。
封城中心,流州王府正门前,十余名黑甲士兵正手执长矛在来回走动,个个神情严肃、无一人开口闲谈。
月光晴朗,早夜的凉风吹动府中的黑翳氏大纛猎猎作响。
而就在这等戒备森严的寂静之中…
嗡——
随着刺耳的嗡鸣声响起,只见一道乌黑色的光球凭空显现在了王府门前,在扭转着间逐渐凝聚成了漩涡…
士兵们闻声皆转头看来,见状纷纷朝向漩涡、单膝跪地,放下长矛、抱拳行揖:
“恭迎王爷回府!”
在众士兵异口同声的行礼中,一道人影从这传移之术中走了出来:
此人头发向后束起,外裹明黄布袍、内穿淡碧丝衣,头系长簪、戴布帽,穿着十分轻便而朴素。从其面相看来年纪应是四十左右,但满头的毛发已是雪白,五官更是无比的阴戾凶煞,透着一股邪狠之气…
而此男子,便正是这座王府、这千里流州土地的主人,当今流州王——
黑翳玿!
“行了,起来吧。”
黑翳玿摆摆手示意后,十余名士兵便一齐起身。
“禀王爷,今日收到密信一封。”
众士兵刚起身,便见其中站最前边的士兵长朝王爷走来,伸手进自己盔甲下所穿布衣的衽间、掏出来了一樽细小的竹筒,呈递向王爷去。
“密信?”
黑翳玿眉头微蹙、接过竹筒,收入了袍袖间,“谁送来的?”
“回王爷,原本…是一个平民百姓来送,看样子不是封城本地人。”
士兵长交过竹筒后、便退身了两步,抱拳继续禀报道,“我们将其驱退后,他在拐角处巧遇了秦小姐,而后,便由秦小姐送来了。据她所说,此密信务必由王爷亲启,别人不能看,还强调了好几回。”
“秦小姐…秦蕙?”
“是的。”
“她来王府做什么?”
“回王爷,她来找周蓝,但周蓝早已不在王府做事,所以我们只有告诉她…”
“行,明白了。”
黑翳玿应罢,转头看了眼王府大门,接着又看向士兵长问道,“还有别的事要禀报吗?”
“没了…吧。”
“没了。”
话音刚落,众士兵面面相觑,片刻后,便皆看向王爷、齐声而应。
“行。”
黑翳玿随即看向王府大门、迈步要朝前走去,守门的士兵当即让开到了一边,与此同时,只见他边走着还边说道:“立刻传唤两大高手来大殿见我。”
“是!”
在众士兵异口同声的应声中,黑翳玿走入了王府内。
……
片刻后,在王府最中央处、最高大的一幢殿阁,即‘王府大殿’之中,此时已经点起了明灯。
大殿一层的大堂内,顶上各处是华灯高挂、通明彻亮。
大堂最深处的高座两旁,香炉也已开始烟雾飘渺。炉边的兵器架上,也摆上了一副纯银的,每节长四尺、每链长一尺的三节棍。
高座大椅上,黑翳玿正襟危坐。
与刚才在门前相比,此时的他已换上了在王府内的尊贵华服:外披起了金纹黑氅,内穿上了淡碧丝袍,顶戴九旒王冠。
小小的竹筒已经打开、摆在了面前的条案上,此时的黑翳玿,正读着这封密信。
“嗯…嗯。”
看完了信后,黑翳玿便将信纸搓回了一小卷状,从条案上拿起竹筒、将信塞回其中,再将竹筒收入了自己的右手袍袖内。
“你来…有何事禀告?”
黑翳玿俯视望向高座下,开口问道。
而他所看向的,此刻在金毯前的,正是一名全身穿黑、面罩遮住口鼻、一副斥候装束,单膝跪地之人。
“禀王爷。”
斥候抱拳应道,“今日在周府附近,负责严密看守周府的弟兄们遇神秘高手袭击,全部晕倒,过数时辰方醒。而后,周蓝之子更从府上离开,无任何守卫或城中人见到他出城、或现身何处,此人已凭空消失。”
“好,明白。”
黑翳玿应罢,未经深思便立即吩咐道,“叫他们好好养伤,从今往后,不必再看守周府,明晨来找我,我自有新的安排。”
“是!”
斥候作揖一应,遂起身回转,一跃即飞过数丈,眨眼之间,身影与气息便从这空旷的大堂完全消失了。
留下了这位王爷,孤身一人在此。
未过多久,殿上的寂静便被打破:只闻是同时的‘嗡嗡’两道响声传出,就在金毯上斥候原先所跪之处,同时出现了两道传移之术——
由王爷面向左手边的,是一道拔地而起、近丈来高,不令人感到丝毫炙热、也并未烧着金毯的‘火柱’;
右手边的,则是一团呈漩涡状流转着的、银色的波涛;
在两道传移之术中,只见是各有一道人影从中走出,在各自阵术消散后,便面朝王爷、单膝跪了下来:
使火柱传移之术的,是位赤眉凤眼、肤白貌美、穿着华丽的青年女子,身后背负着一杆长有六尺,雕琢精美华丽、镶有金凤的赤鞘宝剑。
使波涛传移之术的,则是位留着黑白相间的长发披散及腰、长须扎成辫状,剑眉星目,穿淡蓝色道袍,背负一座深蓝色厚重剑匣的中年男子。
此二人,便正是此流州王府的两大高手,阴阳八龙杰中的‘南麟剑’与‘上河剑’——
何婉霄,曹先索!
“参见王爷!”
“行,起来起来。”
“谢王爷。”
二人齐声行礼罢,在黑翳玿的摆手示意下,便又一同起了身。
此时,还不等二人开口询问何事,眉头深蹙着的黑翳玿便从右手袍袖中再拿出了信筒、举给二人看到,直接发话道:
“吕千钧遣人致信,称有事与我商议,邀我去他荒塔村一叙。信中提到我父皇那封密诏,想必…是终于动心投靠我等了。”
黑翳玿放下信筒说道,“还有,秦正武孙女今日来找了周蓝,韩镇钰秘密潜回封城、从周府救走了周蓝之子,现已离开封城。斥候全城搜查后,秦正武孙女又消失无踪。照此看,这三人多半是聚一块了。”
二人听罢,各皆是眉头深锁,心中有所深思。曹先索看向何婉霄,何婉霄则低着头,皆不知该说什么。
“若如此,那韩镇钰应已从其子处得知了周蓝的情况。”
黑翳玿轻轻抚颔、咧嘴一笑,轻嗤说道,“呵,就是不知这老家伙…现在想干些什么呢,你们怎么看?”
“回王爷,此信必然有诈,前去荒塔村凶多吉少。”
曹先索抱拳回应道,“若照此推论,此二人已由韩镇钰救出脱身的话,将极可能投靠他,欲报为师为父之恩、请求他出手,来对王爷不利!而韩镇钰若回到流州、得知此事,也最可能即刻赶去荒塔村,与吕千钧汇合!”
“不对。”
黑翳玿摇摇头应道,“吕千钧的信今日已到,且派的是一普通平民,说明至少三日前已经致信。而且,你莫忘了这两人现在的立场。他与我父皇敌对、至今尚名列通缉,又不愿入我麾下,韩镇钰也还是身份堂皇的一族之长,若此二人敢公然与我对抗,岂非自己找死?”
“王爷,这等招数属实简劣得很。”
曹先索继续道,“那吕千钧完全可以传移来到封城,派遣一平民乔装易容、化作外地人来替他送信,再自行返回的。此人常年拒绝王爷盛遥,那密诏也已是两年前之事,他儿子去年又在京城高升千夫长、掌握兵权,他怎可能在这时,突然向我们倒转立场?”
“所以属下以为,这必是个圈套,诱王爷前去,助那小子为父报仇而已!——”
曹先索越说着,一旁的何婉霄眉头越是蹙起,不时还转过头去看他一眼。
“啧…说的也是。”
黑翳玿微微眯眼,连连点着头间、似乎听出了什么,“可他毕竟尚未撤销通缉,现在投靠我等…其实无可厚非。其子在父皇处看似是掌权小将,实则…也是父皇控制他的筹码之一。他自己也明白的,躲不了一辈子,迟早要选边站。”
“王爷不必过虑。”
何婉霄开口道,“即便韩镇钰已带那二人,与吕千钧在荒塔村汇合,静候王爷前去,此二人今日也已各进行了数百里路程、且带人一道的传移之术往返!已耗费了许多功力!况且青莲剑也不在他手,他是发挥不出本来实力的,所以…”
“青莲剑?”
听到这、黑翳玿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笑容瞬间消失,猛地拍桌站起、看向二人,严肃问道,“你不说本王差点忘了,之前在宫城吩咐的、跟踪吕千钧之子的队伍呢?怎么这十几天,本王一点消息没有收到?”
“这…”
何婉霄、曹先索二人听罢,登时各皆低头、面面相觑。
“韩镇钰会传移之术,追不到他也就罢了。”
黑翳玿扶额说道,“可吕千钧之子,一个带着青莲剑、还能三次被八龙杰逮住的小家伙,居然还能追丢?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回王爷。”
何婉霄抱拳回应道,“我们原本在赛后已经派人跟踪了他们,但是…在他出城之前,跟踪他们的人便已皆被皇上发现,全部遣散了,之后…也就只得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你倒说得轻巧。”
黑翳玿眉目间渐显怒意,指着何婉霄严声道,“他可带着青莲剑!还有武笑酒之子,王伊宁,都跟着他!若是他带他们回了荒塔村,又把剑还给了他爹,咱们还怎么打?你刚还想让本王去,呵呵,去干什么?去送死吗?”说罢,便转过了身去,扶着额来回踱步,神情是十分焦虑。
“王爷,皇上出手干涉,我们也只得作罢,还请王爷见谅…”
曹先索赶忙一边解释、一边给何婉霄解释,而一边的何婉霄则已完全低下了头去,未敢多说一句。
在来回走动了一阵后,黑翳玿才终于站定下来,继续看向二人。
“罢了…罢了!”
黑翳玿神情严肃、厉声宣布道,“既如此,眼下也别无他法,唯有前去一探究竟了!即便一切都完全撞巧,那也确如婉霄所说,不可错失这个他们耗费了大量功力的良机。你等速速下去准备,再带两个人,最迟一刻钟内、到大殿来集合,而后直接传移去往荒塔村!”
“是,遵命!”
何婉霄与曹先索皆抱拳以应,随后,便各皆运功施法,在原地施展起了各自的传移之术,转瞬,即直接凭空消失了。
大殿上,转而又空旷得只剩下了这位王爷一人。
“吕千钧…吕千钧…”
黑翳玿抚颔思虑着,坐回到了大椅上,另一手是拳头攥紧,脸上持续是一副凝重的神情,片刻,更是不禁自言自语起来,“你跟韩镇钰…你们两个老家伙,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啧,嘶…”
“韩镇钰…等等…”
念叨到这,黑翳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砰!
“…可恶!”
忽听一声巨响,只见是黑翳玿大手一掀,将整张条案都扔下了高座,一甩飞即是数丈之远,几乎砸到了大殿门前…
“真是帮老谋深算的家伙!”
“哼,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黑翳玿…使出更阴的招数了!”
……
不久后,数百里外,荒塔村中。
皓月当空之下,破旧小客栈当中,此刻已是除了吕氏父子外,小小的两个房间,聚满了另外的七人。
在互相交代完计划后,他们便离开了吕家屋,为等候四王爷而在客栈内暂避。
并且在两位前辈的帮助下,众少年们也学会了隐蔽自己气息的方法,让无论是任何情况,都无人能察觉到他们。
尽管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准备,且已经如此‘训练’了三日。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四王爷是返回的这般快,且来的亦是这样快了!
此刻,客栈房间内。
“来了!”
几乎同时,正分别在两地盘膝捻指打坐着的韩镇钰与吕千钧皆睁开了眼,神情严肃,并在同一时刻或开口、或施展‘传音入密’之术,通知到了客栈与家里的七位少年。
而在此前三日或半日里,早经知会过多次了的少年们,自当是迅速反应了过来,很快各皆进入了状态:
纷纷运起功力、严阵以待,有兵器的也皆拿起了兵器。
所有人皆看向了吕家屋的方向,并用两位前辈所传授的方法、隐蔽住了自己的气息。
而吕家屋内,此时的客厅里…
嗡——
随着嗡鸣声响起,一道乌黑色的光球凭空显现在客厅内,在扭转着之间,飞速凝聚成了漩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