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万里之外。
在距隼阳岛往西北几里,一座小岛边港湾的水师营寨中,此时正停靠着十余艘厚甲舰船。
寨中,既有船体狭长、两侧排桨,专用于冲入敌阵、接舷以展开白刃战的突袭船;亦有船头撞角经过特殊改造,用于直接撕裂敌阵、撞破敌船的冲锋船;还有船体坚固、体型硕大,用于阻隔敌船、保护友军的龟甲舰;更有楼台高筑,四面箭位与炮口皆充实的战列舰…
而其中每艘舰船的桅顶上,都竖着三角状的‘晁’字旌旗。
在簌簌刮响的凉夜阴风中,迎风飘动。
船队当中,兼具了所有其余船只性能、船体也最是庞大的一艘,则正是本军统帅‘晁天云’所在的旗舰宝船!
此时舰船上的船长室,则与北边万里外雪城大寨的主帐一样,灯火通明。
舱内别无他人,‘总兵’晁天云正在秉烛夜务,处理着军情。
寥寥十余艘舰船,自然远非他所率两万水师及源源不断的援兵的全部。在进攻隼阳岛的策略上,晁天云选择了分兵三路,从三个方向包抄强攻隼阳岛。如今,经过几日鏖战,自己这一支主力已经毗邻隼阳岛几里,属于是已经打到秦氏的‘家门口’了。
摆在他桌上的,便是另外两支水师及渚州各部的战况消息。
此时的晁天云,已以孑身之肩,扛起了整个南方的军情重担,其压力可说是大过王伊宁不知几何…
然而,作为专职将军,处理起军务来、自然也比王伊宁要更熟悉并快捷得多。
叩叩叩——
在此夜半亥时许,船长室的舱门被从外敲响。
“进来。”
晁天云冷静应罢,便抬头看向了舱门去。
吱呀一声、舱门打开,一名身披着晁家军军服与盔甲的少年手持着一封竹筒、走进了船长室来:
“禀将军,有紧急军情。”
而与此同时的晁天云,则也已起身走出桌后,来到少年面前接过竹筒,开盖并从中取出了信件,并迅速仔细阅读了起来。
“嗯…”
然在读罢这封‘紧急军情’后,他神情却依旧十分平静,未显丝毫紧张。
顿闻哗啦声响,信纸在他手中被直接揉成了团。
“小事,问题不大。我这便回复,你在此等候即可。”
晁天云抬头看了眼送信来的少年,在正欲转回身去写信时、却突然想起什么,刹那间再看向了他去,目露疑惑。
“将军,有什么不对吗?”
少年此时察觉到将军反应,当即俯身作揖询问。
“你…是何时来的?”
晁天云问道,“我认得我手下的每个兵将,你…怎么好像有些面生的样子?”
“禀将军,小的并非宫城水师。”
少年作揖回应道,“小的名叫召月,是宫城召氏人,水龙宫召宫主是我伯父。小的是从我们召氏派来援助将军的部队中来的,将军自然面生了。”
“召宫主…原来如此。”
晁天云两眼微眯片刻,遂点头应了下来。
随后,便继续走回了桌边,提笔蘸墨,开始书写起了回信来。
……
雪城大寨,主帅帐中。
在微微摇摆着的灯笼光影下,王伊宁打开了这封由江叔递来、锲伯所发下给他的这封‘最高级别密信’来…
信纸上所写,与一年前锲伯留给他的那块、以坚冰所封固住的青铜铭牌一样,用的是王氏上万年前、远在部落时代所使用的远古文字。
这样的文字,当今族中除了王锲、王伊宁两个进入过寒冰宫殿的子弟外,便只有寥寥几位史官尚能阅读了。
如今这封密信,与一年前的青铜铭牌所不同的是,上边的内容多了不少…
看得出来,这回是完整的一句话。
王伊宁在看完信后的反应、虽与万里外的晁天云一样,选择了将之立即销毁,可与晁大哥不同的是,王伊宁在看过后,神情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蛇皇意思,此番即便王氏被灭,也并不出手。”
此次战争,他所担心发生的事有许多,而其中一项,已经应验了。
尽管在此前,他对赢下战争就已有充足的把握,以自己的武功,他也坚信单凭自己、足以抵挡千军万马。
加之此次战争,怎么说也算是他未与族人及蛇皇商量便擅自作出的决定,若自己不能做成,还要拉出万年前便已归隐、决心不再过问世事的老祖宗出来相助,那么即便赢了,他也过不了自己心底那关。
然而,战争毕竟是战争…
王氏在舆论的风口上,终究是被讨伐的一方、且还是在以少对多…
此等情况下,若无蛇皇兜底的话…赢下战争的把握,还是会从原来的十成而打上一番折扣的。
遂是,便见王伊宁折起信件,走到一旁的烛台边,依嘱将之焚成了灰烬。
而此时,钟弘与江叔则是都看到了他神情的变化。
“族长在信中说了什么?”
江叔神情严肃的问道。
“江叔,都说是最高密信了。”
王伊宁平静的应道,“锲伯如需回复,你便通知一声,说我‘知道了’即可。如不需,江叔也无其它事的话,便就此退下吧。”
“…嗯。”
即便辈分上大过伊宁,江叔还是选择了尊重小辈的实力与权力,在作揖一拜后,便转身走出了大帐。
随后,帐中便只剩下了王伊宁、钟弘二人。
“伊宁,你叫我来何事?”
待王氏长老离去后,钟弘遂开了口问说道。
“钟大哥,还记得白天时咱们说的事吗?”
“记得,怎么了?”
“是这样,策应晁大哥的方法…我已想到了。”
王伊宁走回到自己主座的条案前,掸开一众杂物,露出了始终摆在桌面上的那张清州地图来,微笑着说道,“今日点头同意长老们的话,只是安抚他们情绪而已。其实…我是赞同你的观点,以攻代守,趁敌军长途跋涉、劳师远征,发起先攻的。”
“真的?!”
钟弘一听,当即是兴奋不已。
“当然。”
王伊宁点头应罢、继续问道,“钟大哥,依你看…向我们开来的三路敌军,目前可能行进至何处了呢?”
“唔…”
钟弘随即瞥向桌上的地图,凭自己治军多年的经验,抚颔思虑片刻、心中便已有了大致推断,“水路我不清楚,陆路…应该早已进入清州,到松海南部百里左右了吧?”
“我猜也是如此,而且,你再看地形。”
王伊宁说着,便伸出手指向地图上对应位置的标识与字样、继续说道,“清州东部,过了松海后的北方尽是山地,仅剩的几个靠岸点也早已被我们王氏驻军控制。这片松海,可说是上天赐给白蟒山的一道绝佳屏障。”
“因此我以为,联军水师是不会开过松海以北的。他们定会在松海以南的东岸登陆,而后与陆路合兵,选择穿过松海的。”
“所以…我希望能由你亲自带队,立即出发,到松海去埋伏好。”
王伊宁解释道,“毕竟…军中的都是山里人,没有人…比你更熟悉那片松林了,对吧?”
“对…对呀!”
经伊宁如此一提醒,钟弘这才一拍脑袋、想起了自己曾经虎雷砦少主的身份,“整座百里松海,我最是熟悉了!说真的,伊宁,我要是去那里设伏,连地图都不用带啊!我不仅在寨子里还有许多东西没带走,甚至连以前我们布过的陷阱在哪个位置都记得一清二楚!”
“是嘛,很好。”
王伊宁点头应罢、继续说道,“不过…不要高兴太早,为不让族中长老察觉,我知会了我爹,请他联系了他在王氏猎人队、还有雪城猎户中的熟人,已组织好了一队因未经战争训练、而未被选入军中的猎人们,大约有五百来人。”
“你能带去松海的,也就只有这些人了。”
“置于马匹、装备、器具等方面则是完全不必担忧,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准备充足的。”
“不过…我很担心一点。”
王伊宁原先微笑着的神情此时又逐渐凝重了下来,“那就是…我们曾在京城举办过纪念钟大王的宴会,你的身份,对天下人而言都早已不再是秘密。我担心…若被敌军料到,他们不中计便糟了。”
“怎么糟了?”
钟弘疑惑道,“伊宁你都说了,松海是一道屏障呀,他们想要到白蟒山、就必须得穿过松海,不中计,那难道…还能不打了不成?”
“这是打仗呀…钟大哥。”
王伊宁神情凝重道,“他们若选择不进林子,直接放火烧林,该要如何?”
“放火烧林?”
钟弘眉头渐蹙、继续问道,“松海百里方圆,他们还能烧光了不成?就算要烧光,那也得耽误许多时日吧?”
“为何不能?”
王伊宁反问道,“我们屯驻白蟒山,有松海这道‘屏障’,虽可说是占到地利,也可说是‘无处可逃’了。他们目的虽在于屠灭王氏,可拖得越久,越能从各州调来援兵与粮草供给,毕竟目前的我们,还是无法联络到晁大哥、互为策应配合的。”
“既如此…那么当他们来到松海外,若料到了此计,烧林…就必然是优先之选。”
“到时候,纵使你们埋伏布设得再充实严密,又能如何呢?”
话音落毕,钟弘顿时沉默、陷入了深思。
在他思虑着之时,王伊宁也从桌案后边走出,在帐中来回踱起了步子来。
“那…我究竟去还是不去?”
想了许久也终是没有想出答案,钟弘只有转过头、继续求问伊宁道,“你都知会过王叔…连猎人队都组织好了,应该是必须得去了吧?”
“若你做好了准备、心中已有所觉悟,便去。”
王伊宁伸手搭在了钟大哥的肩上、眼神坚定的说道,“毕竟没人比你更熟悉松海,让你去当然是最佳人选。可此事毕竟太过危险,我也不强迫你。若你不去的话,我便让我爹领队去。”
“这…我当然要去了。”
钟弘虽立即应了下来,可不断躲避着伊宁目光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许多迟疑与担忧,“岂有让王叔这样…不会武功的去打前阵,而我一个最熟悉松海的小土匪、却稳坐中军帐的道理?我…”
“你愿意答应自是最好,不过…心中切勿有负担。”
王伊宁一眼看出了钟大哥此时的心态、便安抚着说道,“到了松海后,先不要急于设伏,先往南出去,观察他们的动向。若他们放火烧林,就立即撤退,千万不要设法阻止。放心,我若感知到你们在回撤,我会立即亲自赶往支援、掩护你们的。”
“我…明白。”
钟弘神情沉重的点头应道,“那么…我何时出发?”
“收拾一番,随时可以领队出发。”
王伊宁神情平静道,“猎人队已在我们大寨以西三十里驻候,阿浩、武大伯与我爹都在队中,他们都是老猎户了,就等我派人过去或是发出指令了。”
“…好!”
听到武教头也在,钟弘顿时舒了一口气,而后深呼吸了一道,便正视向伊宁、作揖禀告道,“那我这便回去收拾了,一刻钟后再来。到时,就有劳伊宁你直接送我过去了。”
“好,去吧。”
说罢,钟弘便转过身去,离开了大帐。
钟大哥离开后,王伊宁也转回身去,背手踱步、缓缓走回了桌案前。
俯视着桌上的军用清州地形全图,很快,王伊宁依然眉头蹙起、陷入了沉思之中…
……
“水龙宫此次援助我军多少人?”
“禀将军,族小力寡,不敢倾力,仅排桨舰二十艘,合水师四千人而已。”
“噢…”
晁天云一边写着回信一边问道,“秦氏在渚州树大根深、比之王氏在北方更甚,不少世家门派皆已第一时间投靠他们,与我军作对。你们倒是罕见,敢于支援我军。”
“伯父与前火龙宫焦宫主乃知交,而将军是焦宫主女婿。”
召月作揖应道,“再加上,他二位又与生前的八龙杰打过交道。天下皆知,那王伊宁与八龙杰有所交情,他的副帅‘钟弘’便是‘飞光剑’钟升明之子。是故此番将军有难、必然要帮。”
“八龙杰…”
听到这久违的三个字,晁天云正写着信的手、不禁是停了刹那,过片刻,便见他摇了摇头、嗤笑了出来,“呵,想不到…都过去不知多久了,居然还有人记得他们呀。”
召月则只是点点头,微笑回应,并未言语。
未久,晁天云便书完回信,在蘸过印泥、盖上自己的军章后,便将这封复信折叠,抬起手向召月示意。
“小的这便先告辞了。”
召月遂步上前去,接过信件,微微躬身一道,便转回身走出了舱门去。
待得召月离开后,船长室内便又只剩下了他晁天云一人。
此时,手头上的军情已所剩不多,晁天云遂与万里外的王伊宁一样,摆手几下掸开桌上的杂物,细细端详起了包括西南海、东南海两片海域在内,整个渚州的军用地形全图来…
然而,就在他对着地图,仔细看了有好一会之后:
嗡——
忽闻一阵刺耳嗡鸣声响起,一团紫黑二色的水花凭空显现、在他舱室中旋转着,逐渐化作一道漩涡状…
随后,一道人影从中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