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同司徒总管及伙伴们一同站在栈桥上的劳仁关,却是自从早上从传移之阵逃出来了后,就一直没露出哪怕半分的笑脸。
似乎他仍然记挂着吕大哥没能出来之事。
如今见到这群人在这里望着海景,谈笑风生,论起什么美景、志向来,竟全然不提‘吕白’二字。他眼里望着、耳里听着,面上毫无表情,心底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就冲回林子去跟李苍荣拼了。
可他是既恨自己无能为力,又恨眼前这群人不把事当事,还笑得出来。
因而,即便是此番美景,在他眼里也只是过眼云烟、一般浮华,此刻充斥满在他的心中,已完全只剩下‘救吕哥’三字…
“行了,美景看够了。”
司徒虎笑着轻叹一道后、便转看向众少年道,“咱们也莫要在这桥上浪费时间了;从零开始的话,出航的事估计仍需一段时间筹备。咱们先在这城里找个地方落脚,而后呢,你们可以再打听试试、有没有关于许阐是的消息,看看情况是否真如伊宁小子所推测的那般。”
“至于购船、物资、水手之类事…想必你们该是都没有出海远航的经验,或者多少钱财吧?那就交由我负责好了。”
“是,司徒总管!”
“是,司徒总管!”
王伊宁、武浩、安雅三人作揖应着,听从了司徒虎的安排。
而劳仁关只是摆了手势、没有出声。
他这一路以来的这般异常反应,也自是早被注意到了…众人也都知道他在记挂着什么,只是眼下,面对着这些事,也确是无能为力。
于是,众人便离开了这座繁华的海港,往石城的市坊里走去。
而就在附近不远,只见一个看着十来岁上下、与王伊宁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坐在栈桥边,似乎一直在从头到尾听着他们的谈话,就仿佛对他们十分有兴趣一般。
看到他们动身离去,少年也悄悄跟上了后边去。
……
司徒虎前辈作为大内总管,俸禄似乎挺高,因而出手挺阔绰的——在打听到这石城里最大的客栈后,就直接带了少年们到那去;并且还非一般的阔绰,在享用了顿丰盛的晚餐后,给五人都各要了一间房。
少年们想起以前,他们在平原、沙漠或是丛林里睡帐篷,在各大小城郡的客栈里分别合住房间时,便都是唏嘘不已。
不过王伊宁与武浩住过皇宫,倒是没有这样的感觉。
转眼这一天已逐渐入了夜,楼下吃饭喝酒的人逐渐少去,整间客栈也开始清洁打扫、而后打烊关门了。
众人待在各自的房里,在终于舒心躺下时,心里回想起早上的经历,只有仍是稍许的惊魂未定…虽然还有吕大哥和四位副总管未救出,但是好歹,至少他们五个人活着出来了。
只要成功逃出来,一切就都还有机会去挽回!
安静的客栈内,五人在各自睡前的时间里,要么是在想着事,要么是在干些其它的。司徒虎在对着空气练拳,劳仁关心中纠结不已、一边想着吕哥的事一边在翻阅周师父给的《五毒邪功》。
安雅也十分牵挂吕大哥,只是白天没有过于表露出来。
此刻的她,只开窗吹着冬日的凉风,望着窗外那遮住了皓月的一团团乌云,心中愁思万千…
王伊宁仍想着变强,于是也翻览着《蛇功四式》,尽量动作轻的拿着于副总管的七尺铁枪在挥舞练习。
与众人一样,他也熬到了很晚才最终睡下。
这其中,唯有武浩是与他人不同、早早便睡下去了。
……
次日,腊月二十四。
客栈早早地便开始开门营业了,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而昨日奔波忙碌了一整天、晚上又睡得晚的司徒虎与少年们,却是在床上躺了许久,连司徒总管那如震天雷鸣般的鼾声,也没有吵醒他们…
直到巳时时分…
王伊宁房中,只见他正盖着棉被、安稳睡着之际,忽地,便闻房外传来一阵连续的‘叩叩叩’敲门声,把王伊宁给直接惊醒了,直瞪着那金色的竖曈,属实被吓了一跳…
“伊宁!伊宁!”
门外喊叫的是安姐姐的声音,仿佛她情绪十分激动。“呃——”王伊宁随即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后下了床去,而后直走过去吱呀打开了房门来。
然他却看见,安姐姐正情绪激动、焦急无比。
“安姐姐…怎么了?”
王伊宁疑惑的问着,话音未落,他便发现了在安姐姐手中紧攥着的、一张已经折皱了的布片,“这…是什么?”那颜色和花纹还十分眼熟,而且从断裂处看…似乎是从某件衣服上硬生拉扯下来的。
“你…你快看看这个。”
安雅随即将手中的布片递给了王伊宁,王伊宁遂展开来看:
“致安雅,王伊宁与武浩。”
“自我离乡闯荡以来,这半年多以来的经历,可谓前所未有之独特奇异。使我既见过了流州和剑林沙漠的漫天黄沙,也见过了白蟒山的积雪与宏伟巍峨。我既有幸见到了钟升明、韩镇钰与当今圣上黑翳泉,也与诸位熬过了在鸩毒林之行、以及同灵神尺李苍荣的搏命拼杀。”
“可自从我等抛下吕哥,逃离鸩毒林以来,我便良心备受谴责。我与吕白义同兄弟,我实在不能忍受,到了如此危难紧急的关头,还在栈桥上观什么美景、畅谈什么志向。既然诸位要抛下吕哥,远赴南海而去,便恕我必须与诸位分道扬镳,只因我并非毫无义气之人,我与诸位并非一路人。”
“诸位若视我此行同送死无异,那便当我去送死罢。无论如何,我只想尽我所能尽之力,遵我所必遵之道义罢。”
“劳达,亲笔。”
读完了这封‘断衣之信’,王伊宁不禁怔在原地,愣了许久。
随即,他将这布片还给了安雅,而后缓缓走回了自己的窗边,坐在床沿,低下了头来。
心中在思虑着些什么,嘴上是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
片刻后,安雅将就住在隔壁的阿浩和司徒总管都叫来了伊宁房里,两人也再一起读过这布片上的内容。
与王伊宁一样,读完了信后,两人一时都哑口无言、束手无策。
“这是我今早起床时,在床前地上发现的。”
安雅低着头道,“阿达他…似乎是从门缝底下,把这东西塞了进来,然后趁半夜我们都睡着的时候、就从窗子溜出去了。”
“这劳小兄弟,属实是过于鲁莽了…”
司徒虎道,“他就这么孤身再折返往鸩毒林去,岂不就是送死么?再讲什么道义,也不像他这样‘遵’的呀?咱们谁又不是想着救人呢?他这一去,我们这边少了个能出海或是探听消息的帮手,李苍荣那边,多送了具肉身去试验用,这、这…”
“我知道…司徒总管。”
安雅望向司徒虎道,“可是…可是阿达他的性子就是这样,我们又能怎么办呢?以前…”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起来,“以前…吕大哥在的时候,还能在他每次冲动鲁莽的时候按住他。现在吕大哥落在里面,他又这么一气之下、冲动离去,我们、我们…”
一旁坐在桌边的武浩遂“唉——”长叹了一声道:“也许…真是我们昨天在官驿吃喝,在港口看海景谈天说地,激到了他吧…”
王伊宁则抬头看向司徒虎问道:“司徒总管,我们可以想办法去趁达哥没跑远,把他给找回来吗?”
他这一问,是令三少年一时都看向了司徒虎去。
毕竟司徒总管在大内百人中,实力经陛下亲自检试认可、位居首位,内力深厚,又能使传移之术…若真想找到夜半才出去的劳大哥,应该是有那么一丝可能的。
“…可以,但没必要了。”
而只见司徒虎轻叹了声、摇摇头道,“劳小兄弟留下如此一封长信,又断衣立誓,加上他性子鲁莽冲动,想必是下了一番死决心了。我们就算找到他,也少不了打一顿、把他绑回来。如此虽能找回他的人,却是找不回他的心…他仍会想办法冲回鸩毒林去,我想甚至是就算与你们一起出海,他可能都会想找机会跳海游回去…”
“更别说…他若几个时辰前就骑着咱们从官驿要来的快马离开了,现在单凭我一人,最多用内力感知,我又如何能找到他?”司徒虎说道,“而且小的们,我也是昨天才与你们认识,我对劳小兄弟的气息,也是压根不熟悉…所以…”
“明白了,司徒总管。”
王伊宁站起了身来,“也就是说,咱们只能不管达哥先了。”
司徒虎点头以应。
在这众人之中,对于劳仁关,王伊宁与武浩只认识他不过半年,司徒虎昨天才见他第一面,而唯有安雅,不仅是同乡,还是一路以来行走至今…
也是一开始他们三个共同出现在雪城,才有了王伊宁和武浩出山以来的这番奇遇与历险。
自然,也只有安雅,才是在吕大哥和阿达都消失了后、最伤心的那个。
虽然伤心,虽然在看到司徒总管点头、表示不去找阿达以后,仿佛是感到一道晴天霹雳…但她安雅是坚强的,是个明理之人。她心里清楚自己正在做的,接下来要做的,都是什么。
想救出吕大哥的心思,她不比任何人弱。
于是,在众人都看向了她而去之际,只见她沉默了一会,而后将这断衣信攥在手里、揉成了一团,在她用力揉着的时候,都可看到她眼角盈盈的泪光、和手背顿时凸起的青筋…
“那就先走吧,别管他了。”
安雅略带沙哑的声音说罢、同时也从椅上站了起来,“咱们去办正事吧。”看到这一幕,武浩与司徒虎也都站了起来。与王伊宁一道,三人互相望着彼此间、顿时也都明白了。
“嗯。”
三人点头应罢后,随即,便见四人一道出了房间去。
只见四人一齐锁好自己的房门、再下楼将劳仁关的房间退掉后,便在一楼找了个座,点餐用起早饭来。在桌旁一边吃饭一边讨论,稳定下安雅的情绪的同时、也开始商议起今日具体的行程与安排之类。
而就在四人围坐吃早饭讨论之时,只见昨日那个在海港边、一路跟踪着他们的十来岁小少年,仍出现在了附近的某张座上。
一边自己吃着早饭,一边目光却是紧紧不离这边的四人…
……
用过早饭后,四人便依照计划安排,分头离开客栈、上街办事去了。司徒虎负责替他们置办出海相关事宜。而王伊宁、武浩、安雅则四处打听关于‘坞柳剑’许阐是的消息,且是依事先猜测与关照过的、用的‘尽量不打草惊蛇’的方式去进行。
那个十来岁少年自是也跟出了客栈去,见到四人分头,他细思了一阵,遂跟上了看起来最年长、高大、且具有话语权的司徒总管而去。
然而令他怪异的是,这位大叔说好要帮他们办出海之事,却不往港口方向去。
一直小心翼翼的跟了十几条街,却发现他不仅不往港口去、反还往这石城里越来越偏僻的地方走,少年渐渐地也起了疑心。
终于,直到跟踪他、看他进了一条死胡同后,少年继续跟进去,却是没再看到他的踪影!
这时知道不对,忙一转身…
而这个高大的身影,却已悄无声息出现在了眼前!
“小子,我注意到你了。”
司徒虎盘着手严肃问道,“你从昨天在港口起,就一直跟踪着我们,到了客栈也不放过…我想必你也偷听到了,我司徒虎可是当朝大内侍卫总管,你这小贼这般大胆来跟踪我…呵,你是有何企图?”
“我、我…”
少年仿佛被他凌然的气势与威严给镇住了,一时竟惊慌得满头大汗,而说不出话来。而想着钻出巷子逃走时,却又已来不及——这位大内总管高大的身子已经把眼前这唯一的通路给他堵死了…
司徒虎冷笑喝问道:“望什么呢,就你,还想从我手上跑掉?”
而少年知晓无处可逃了,也唯有吞了吞口水、尽量让心绪平复冷静下来,然却是仍止不住慌张带来的颤栗…
少年咧嘴笑道:“司、司徒总管,您别激动,我…我不是什么小贼。”
司徒虎道:“那你是什么?”
“我…”
少年战战兢兢地应道,“…我昨天听到你们,你们想打听‘坞柳剑’许阐是的消息,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东西…我…知道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