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聚在这似是堆砌杂物所用、几乎丝毫不透光的小石屋内,王伊宁、武浩、吕白、劳仁关、安雅、秦蕙六位少年或站或坐,皆在等候着二位前辈回来。
有的脸上焦急,有的稳健沉默,有的则在细声先探讨起了下一步对策。
人群当中,只见王伊宁目送着何婉霄出去后,依然在注视着门口方向,同时还一直抚着颔、似在沉思着什么。
而另一端,秦蕙则在这时看向了王伊宁去。
许是她也有话要说,可正当她“王…”欲开口时,却又一下停住了。直觉的转过头,发现武浩仍在盯着自己,遂是,只得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此时正在商讨着的吕白与安雅,则注意到了这几人的异样。
过约一刻钟后…
哗——
终于等到门帘掀开,韩老家主与吕前辈回来了。
这二人进门来的第一眼,众少年便注意到了异样:二位前辈去关押俘虏的这一趟,居然还顺便换了套衣服。
吕前辈那一身原本十分衬合‘荒塔村’这一地界的脏污布衣,此时已变作了杏黄色的长袍。
凌乱的白发也已梳理好,戴上了高冠。
而韩老家主与之相比、更是还披上了一套华贵的金丝薄氅,莺歌笛也已露出在外,与腰间的金鞘剑挂在一起。
此时的二位前辈,穿得是比之前几天要‘体面’多了。
“好,来说正事吧。”
韩老家主此刻的气息也已完全理畅,“既然回到了自己人地盘,那就不必躲藏了。你们以后在雁月堡内居住活动,可以公开自己的名号与身份,不必有任何的多余与担忧。就把此地…当自己家里即可。”
“只是…离开雁月堡,到封城街上的话,就要小心些了。毕竟出了雁月堡,整个流州就都是他黑翳玿的地盘了。”
“是,韩老家主。”
众少年纷纷作揖以应。
“…以后?”
吕白却是听出了些端倪,“韩老家主,莫非…我们需要在雁月堡藏身很久吗?三途鼓之事,究竟要如何解决?不会是派雁月堡弟子去找吧?”
“不会很久。”
吕千钧看向儿子道,“但到底是多久,这时间是由我们说了算的。”
“对。”
韩镇钰此时竟久违的露出了些微笑来,“三途鼓呢,其实不必找。老张和他的孙子都是聪明人,他们早就料到,我们八龙杰的兵器必会成为天下人、尤其是几位皇子间,甚至是皇帝都要争抢的宝物。所以,早就有所安排了。”
说罢,韩镇钰当着众人面,拉下左手袍袖,露出了他套在小臂上的护具。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那护具上。
随后,只见他似从护具上按下了某个开关,那护臂便‘喀’的一声打开了两半截来——
而此时,少年们可以明显看到,韩老家主的左手小臂上用麻绳绑住了什么:
那正是一樽可以藏在护臂中、细小的拨浪鼓!
握柄、绳链与小敲槌,还有手掌大小的鼓面上遍满的凹痕,那被敲打过无数次的痕迹,从上到下…皆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
这平平无奇的小鼓,更是神奇的能令人感知到,其中仿佛蕴含着深不可测的气息…
“难道…这就是…”
“没错。”
韩镇钰答道,“这便是我师父张北寰,生前遗留下来的宝物——三途鼓!”
“这!”
“这居然…”
众少年一见、顿时是皆惊诧住了,要么紧盯着韩老家主手上的小鼓,要么互相看着彼此,难以置信…
这个让王府苦寻十月而不得、让少年们也毫无头绪的,能从王爷手上换回张大哥的三途鼓…
居然,就在韩老家主手上?
“三途鼓共有三只,另外两只,一只在我右手,一只在我心口处。”
韩镇钰说罢、又按了下机关,便见护臂自行关闭,一切又恢复了原貌,“正是在去年…你们在宫城,火龙宫出事那晚,张南浩已料到自己及三途鼓会有危险,便在那时,已将三途鼓托付于我了。他这个决定做的很明智,若非如此,三途鼓这时便已落入黑翳玿之手。”
“若论音波功…师父的这副三途鼓,可说胜过我这笛子百倍有余呀…”
“我的笛子,若欲发功,必将出声。不论是要致人深陷幻象还是沉眠入梦,或是直接杀人,都会先露出破绽来。况且我在吹笛时,也无法同时进行其它动作。再加上…还要被黑翳氏的《衡道心法》克制,实在难堪大用。”
“也正是因此,我才同时也练剑术,否则只凭笛子的话,呵,不知早死了多少回了。”
韩镇钰抚着护臂怀念道,“而师父这副三途鼓…只需像平时御剑一般,配在身上,以内力驱发,其便能发出无声的冲击。况且,也不会是给人致幻那样无用,而是直接冲击心脉,再强之人也必受其干扰,而若是弱者…更是必七窍爆血,立毙当场!”
“什么?难道说…”
听到这,王伊宁顿时想起了什么来,“之前在世家武林会上…”
“没错,伊宁。”
韩镇钰笑应道,“那日在台上,黑翳玿与我比武,中间莫名其妙跌了一跤,引得全场哄笑,便正是我发动了三途鼓之功力所致。还有昨夜,捕到第一个杂鱼,令全村人昏睡,也皆用的是这三途鼓。”
“…原来如此。”
六位少年当时皆在台下见到了那一幕,此刻不禁是皆恍然大悟。
“小韩,还挺有招啊。”
吕千钧走上前、伸手按到了韩镇钰肩上也微笑起来了说道,“当众羞辱那黑翳玿,这等好事想必忍了好几年了吧?不过…在这时与他交恶,只怕于你我是更不利呀。”
“这又如何?”
韩镇钰摇头嗤笑道,“比起记恨我,他的心思早就都用在如何对付他五弟去了!老吕,当时你不在,你有所不知。我故意输给他后,他下一场便遇上了他五弟,输得更是一塌糊涂。”
“是吗?”
吕千钧笑道,“哈哈,这还果真是不出所料呢。”
“呃…二位前辈。”
王伊宁一开口,便打断了二人这短暂的欢声笑语,也引得二人此时、是皆朝他看了过去。
“既然三途鼓已在手,那…”
王伊宁微俯下身,恭敬抱拳说道,“还请二位前辈速做可以救出张大哥的计划与安排吧。”
伊宁这一说,周围的众少年也神情担忧的看向了二位前辈去。
“嗯…也是。”
“…好。”
韩镇钰与吕千钧点头应罢,随后,便见韩镇钰道,“你我经历昨夜大战,一夜未眠,如今又匆忙赶来雁月堡,不免绷得太紧了。这样,你等先随我来,我给你们安排一下住处,先休息下,平复下心情与状态,起来吃顿饭后,我们再商量吧。”
“…是。”
众少年纷纷作揖以应。
……
随后,众少年便带上了各自行李、跟随二位前辈,走出了小石屋去,真正见到了雁月堡内的面貌。
这与荒塔村一比,完全可说是‘天上地下’般之分别了。
然此时的少年们,却并没有欣赏绿洲里繁华景色的心情,昨夜大战的惊骇一幕仍旧历历在目,伙伴与师兄周青的死也才过去几个时辰而已,这股悔恨与愧疚依然是在心中萦绕,久久挥之不去。
即便直接见到了三途鼓,得知了这个勉强算是喜讯的消息。可若是还没有能救出张大哥的办法,一切也皆是白搭,与原来无异。
而他们也明白,三途鼓既是张前辈的遗物,作为他徒弟的韩老家主、就绝不可能将之拱手让给四王爷。
再加之,他们对四王爷的话语是否为真,即便交给他、他又是否会信守承诺,都仍旧存疑。
于是打从一开始,他们也就没向韩老家主问过这种方法。
所以,接下来究竟要如何做,救出张大哥究竟要通过何种方法、如何安排,这一切,都落到了韩老家主的手中。
这回,就将轮到他来,对一切做出决断了!
……
两个时辰后,下午未时许。
在同一座封城内,十余里外的王府当中,在王府最中央处、最高大的‘王府大殿’的一层大堂内,此时正华灯高挂。
大堂最深处的高座两旁,香炉中正烟雾飘渺。
而两旁的兵器架上,原先一直摆设有的几副纯银三节棍,此时则是一副也不剩。
高座上,黑翳玿正襟危坐。
此时的他正外披一件金纹黑氅、内穿淡碧丝袍,顶戴九旒王冠。面前条案上的左右两端各摆有一个盘子,皆堆满了云白仙果。
而黑翳玿则正眉头深蹙,望着空荡的大殿,若有所思。
不一会,殿上的寂静便被打破,只见一道嗡鸣响起,在高座下的金毯前,便有一团无色的、呈漩涡状流转着的的波涛凭空显现,正是‘上河剑’曹先索的传移之阵。
片刻,黑白相间的长发披散及腰、长须扎成辫状,剑眉星目,穿淡蓝色道袍、背负一深蓝色剑匣的曹先索便果然从中走出。
而随着他一同出现的,则还有被他揪着衣服、拎在手中提过来的,一名浑身脏污、破烂不堪,手脚带着铁镣、长发凌乱的少年——
扑通一声,少年便曹先索粗暴的拉出来,俯身垂首、跪倒在了地上…
正是被王府高手们捉到的张南浩!
“王爷,人已带到。”
曹先索微微俯身,恭敬作揖。
“好,你先到旁边坐会吧。”
“是!”
听得王爷吩咐过后,曹先索便走到了一旁、在殿侧的小条案后盘膝坐了下来。随后,黑翳玿看向张南浩去,两眼微眯。
“…小张。”
黑翳玿抚着仍未清洗过、尚有些血渍的红胡子,嗤笑着说道,“你自从到本王府上以来,可谓是受尽了苦头呀。真是想不到…本王还真错怪你了,三途鼓果然不在你手上。”
张南浩继续低着头,连喘着粗气,并未抬头看王爷一眼。
“为了给你赔罪,本王…送你个宝贝。”
黑翳玿说罢,伸手从盘子中夹起两枚云白仙果,起身走下了高座,径直来到了张南浩身前、蹲伏了下来,“你是宫城本地人,我大哥黑翳珲被拘捕审判那日,你也在现场,你应该认得…这个东西是什么吧?嗯?”
见张南浩仍不肯抬头,黑翳玿脸色一沉,便直接揪着他头发、将他硬生拉了起来,并将云白仙果凑到了他眼前。
而见到此物,张南浩自然是一眼即认了出来,登时亦是神色大变。
“没错,这是云白仙果。”
黑翳玿拿到张南浩面前、让他瞧见了后,为免他不信,还当着他的面张嘴、将其中一个咬了一口,边咀嚼着边继续说道,“不过…这可不是白给你的。之所以要给你,也不主要是‘赔罪’而已。”
“看这,看到本王的红胡子了吗?”
在示意张南浩看向自己后,黑翳玿便留了一个果子在他跟前,而后放开他的头发、站起了身来,而这回,张南浩则是没有再继续低头,而是一直看向了他去。
“这…可不是拿颜料染的,如果你鼻子灵的话,你应该闻得出,这上边是…血腥味。跟你身上发出的,是同一种味道。”
“你…什么意思?”
听着王爷的话,张南浩逐渐预感到有些不妙。
“哈,那我就不卖关子了,直说了吧。”
黑翳玿一边嚼着云白仙果一边说话,一边还向高座后走回去,“昨晚,你的好朋友们都专程赶来流州救你了。只是…过程有些不太和平,他们埋伏了本王一手,以致…本王受了很重的内伤,兵器也全被打坏了,人还被捉去了三个,甚至还包括那个没用的何婉霄在内。”
听到王爷这样讲,殿侧小条案后的曹先索顿时眉头一皱。
“不过…我们这边也不亏。”
黑翳玿坐回了大椅上、继续说道,“昨晚,让他们抓走了三个人,但让本王更省心的是,本王亲手杀掉了一人。哈哈,你瞧,你瞧瞧本王这红胡子。”黑翳玿故作得意的面对张南浩,指着自己胡子笑说道,“这胡子还没来得及洗呢,本王可以告诉你,这是一名少年的血,至于是谁的,你就自己猜了。”
“黑翳玿!你——”
张南浩一听,登时震怒不已,只是此时的他、已再不剩一丝的力气,去挣脱手脚上的铁镣,只能在原地左右挣扎着。
高座上的黑翳玿一边看在眼里,一边嚼着果子,面上浮现出了阴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