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傍晚酉时。
沿夏海河经一下午的摇荡,及至近暗的天色,三条小舟才靠岸。
仍被严实捆缚着的武浩,在之前的后半程,还被唐宜拿来条黑布、将两眼给蒙了住。
“到咯!小武少爷!”
在船停住后,他眼前的黑布才被少女们‘哗——’伸手揭了下来。
“呃…”
霎时间冲来的这光、令他觉着有些刺目,不禁连眨了数下眼、才最终缓和过来。此时,他见到的深林,竟是一扫先前的那般诡谲阴森、露出了如同在林子外围时那般,明亮而清晰的氛围。
而比这更明显的,则是他抬头一望,呈现在他眼前了的这座、以青竹与木桩架起的山寨大门,那近十丈高大的寨门上,是由黑墨题在木匾上、清晰且刺目的三个大字:
五毒堂!
尽管已听大姐唐宜和少女们讲了一下午故事,但这会得以见到真面目,武浩心中仍不免是惊叹万分…
“原来…鸩毒林中央,这神秘的四十里,当真是住着这样一群人啊…”
小舟停靠在这河岸边,正对着这高大的堂门。
而望着这大门,更无法不使他回想起那雪城郊外的匪寨、以及清中松海里钟大王的那‘虎雷砦’,可那两座寨门,与这五毒堂大门对比,只怕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怕是垒叠起来,都没这座堂门高。
不过,尽管规模是够大,但与雪城、京城这些大城的石墙高门,自是仍没得比的。但毕竟此地是隐匿深林当中、一处封闭且排外的领地,能修到这般模样,也足够令人诧异了。
这时,六个少女正分工,将船桨收起、拿出缆绳将船绑好等。
“怎么样,姐姐我没骗你吧?”
唐宜一边说着、一边朝武浩走来,亲自将他搀扶起来,走上岸去。终于得以站在了厚实土壤上的武浩、此时放眼望去,更是在这高大的堂门前、见到了许多这‘五毒堂’的面貌:
首先堂门两边,分别是一排,由顶头被削尖的木刺、构筑成的围墙。
看似是标准形筑,然排列着的每一根木刺都高约八丈,按理说,光是这么高的树木、便已是十分稀少了。可他们不仅找来了许多,还将之都做成围墙,修往两边,一直绵延到堂外深林中去…
不过这堂门虽高大威严、却没有一个守门人,这倒是令武浩觉着有些奇怪。
随之,他的视线透过大门、继续看向堂中。
青竹搭成的小楼一座接着一座,都有数丈来高、密麻的排列着,一望而无际,规模比之虎雷砦更大了是不知多少。
不过由于围墙的阻隔,武浩便没能看到更多了。
在船靠岸后,仅片刻便闻几道轻巧的步伐声,而后即见一群人从堂中跑出、朝河岸这边方向赶了过来。
“宜姐回来啦!”
“哟!宜姐!”
听到话语,来者是一群男的少年声,且还有些耳熟。而注视着他们,武浩更是发现他们的穿着、面孔,都有些眼熟…跑在最后边的那个,臂上的护具甚至还站着那只宜姐的雪白苍鹰。
貌似,这就是几日前在林木居见到的,那六个跟班…
“嘿!又是你们这几个臭小子。”
唐宜扑哧一笑,遂边笑着边替武浩解开捆缚来。终于恢复四肢自由后,武浩神情严肃、环视着周围众人。
不过这时的他已冷静下来了,知道不能莽撞。
被十来人包围着,且每个都善使毒功、不知深浅,自己的兵器也不在手上,基本上是没有任何胜算的。不过,既然他们还想拿自己来换伊宁,那么自己该是还能活命。
此时,怕也只能暂且听他们的安排,走一步是一步了。
而与这几个少年在林木居有过一面之缘,武浩认出了他们,他们此时貌似也认出了他来:
“呃…怎么是这个啊,宜姐?”
“是啊,之前不是说、抓那个王家的小子回来吗,怎么…”
唐宜见状笑答:“有些变故,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你们。不过没关系,他们会带他来交换的,先抓哪个都一样。先把这个带进去吧,该吃晚饭了。”
“明白了。”
“噢。”
少年们纷纷点头,而后便走出两人、绕来武浩的背后,押着他往前走去。
随即,便是唐宜走在最前头,而后一群人跟着她、就此迈着步子,走进了这五毒堂高大的寨门内。
……
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五毒堂内某处。
在一座三层竹楼的顶层的楼梯旁,只见是唐宜独自一人。
这时的她,已换下了那身狩猎装束,穿起条长裙、披散着头发,较比先前,是一扫那副轻巧猎人模样,变作了如同位居家少女的模样。此刻,她正一手端着一小碗毒蝎,里头蝎子还在爬动着。
站在圆形的阳台边,这顶层竹屋、正紧闭着的一扇门前。只见唐宜伸出另一边手,‘叩叩!’敲了两下。
“祖师,晚饭来了。”
屋内传出道沉重、沙哑且老迈的声音:“嗯,进来吧。”
“是。”
随即,唐宜便推门‘吱呀——’走入了其中。
房间内十分阴暗,两扇窗都紧闭着,唯有推开门时、才可稍稍看清些里边的情况:摆设简陋无比,除了一张床与一副桌椅、便再没什么其它了。且仅是这些,也都是用青竹做成。
而一具身披着黑袍、笼罩住全身的人影,正盘膝坐在床上。
唐宜走上前去,那黑袍人影也从大袖中、伸出了只骨瘦如柴的枯朽老手,接过了那碗蝎子。随即,便一手捧碗,另一手从碗中拿起蝎子、便往嘴里送。少顷,便从他嘴中传出了‘喀喀喀——’等清脆的嚼咬声、碎裂声,以及吞咽声等…
而唐宜则站在那,望着这一幕,眉头微皱、久久未有言语。
“怎么,你还有何事禀报?”
边吃着碗里毒蝎,黑袍人边开口问说。
唐宜神情有些凝重:“不…没、没什么,呃…”,随即伸手到腰后的皮鞘间,取出来了那柄散发着阵阵古铜清香、通体青铜打造、甚至有些微微光亮的灵神尺来,双手呈给那黑袍人去,“祖师,您的东西。”
“不急。”
祖师答道,“我不是说过么,反正此物在我这、也是只得摆久了沾灰尘,你继续拿去随便把玩一段时日。”
“…是。”
唐宜恭敬作揖应罢,便将灵神尺收回鞘内。
祖师遂道:“对了,今日情况怎样,顺利么?”
唐宜道:“顺利,那把青莲剑确实能与您的灵神尺对抗,并且那个小子使起来也非常上手,多半是真品了。只是…他人被老周带走了,我没来得及带他回来,只能随便另抓一人…”
祖师道:“抓了哪一人?”
唐宜道:“那个…武笑酒的公子,好像是叫‘武浩’。”
“嗯…”
祖师听罢、微微点了点头,“看你做法,你似乎是想等他们带人进来,把这个武公子换回去,是这意思了?”
唐宜点头:“是,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我与他们说的,是带那个王家小子来换,因为我怕露陷,暴露出您在这之事。”唐宜神色担忧、继续作揖答着,“因为老周那家伙昨晚说,任凭我们拿那王家小子怎样炼毒,也绝杀不死他。我、我就顺势想试一下了。不知祖师可知道些什么情况吗?”
“噢…王家么?”
祖师的声音、此刻却也犹豫了片刻,“按理说,并非是‘杀不死’,该说是‘毒不死’才对。”
唐宜有些惊讶:“这…果真如此?!”
祖师点头:“嗯。”
唐宜迟疑着追问道:“这、这…祖师,唐宜没出过鸩毒林。您是外来人、请恕唐宜斗胆一问,这到底是怎一回事?那王家为何能…”而她话未问完,便见祖师摇摇头,没有说话。
随即,她便也不再问下去了。
而在阵阵咀嚼声中、沉默了片刻后,祖师便也继续解释道:“王家人毒不死,是他们体质特异。虽十分克制我们五毒堂的毒功,但是换位想想,他也的确能作为我们完美的试验体,拿来炼蛊、炼毒、炼药之类。不必像那什么‘大内’一百个废物般,这么经不起折腾…”
“…总之,就照原计划即可,带他们进来、尽量留住他们,不让他们离开。他们要查那大内一百废物之事,你也尽量藏住。至于王家小子,你爱怎么玩便怎么玩去吧。”
唐宜恭敬作揖:“是,唐宜明白了。”
“嗯,明白就行。”
祖师话音刚落,最后一条蝎子、便也同时被他送进嘴里。随即,只见他将手中空碗递给了唐宜后,便藏手回袖、而后盘膝坐正,继续享用起‘晚饭’去了。
“唐宜告退。”
举着空碗行过一揖后,唐宜便也转身、推开门,走出了这小房间。
待到房门重新关严,这里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祖师披着黑袍的身影与这房里的阴暗、俨然化为了一体。
在这不见任何一物的黑暗之中,却是仍传出阵阵‘喀喀’的咀嚼、碎裂之声…
……
戌时时分,天已完全黑了。
在五毒堂高大的寨门前,已点起两盆柴火、照亮了四周。
一条通体青黄色、鳞皮坚实、赤瞳凶煞的巨鳄,一边拖着长尾、一边左右摇动身子,从浅滩缓慢爬上了岸来。而鳄背上还坐着数人,摆了许多行李、包袱与兵器。使得它那万斤沉重的身子、压在堂门前的这些土壤上,甚至都沉陷了些下去。
“到咯!小的们!”
头戴羽冠、体形胖大的‘驭鳄尊者’周蓝大笑着,便率先从鳄背上屈膝、一跃而下,踩到了地上。
随即,个子最高的王伊宁与劳仁关二人也先后跃下。
接着,便见吕白沿着鳄身滑下后,当即转回身去,将神色仍有些不适的安雅接扶了下来。另一旁的周蓝也走来,将禾木扶下鳄身、落到地上。在这堂门前的河岸边、众人再从鳄背上将各自的行李物什、兵器等纷纷取下来后,鳄背这才终于是干净了。
遂是,只见周蓝走到鳄头边,似是打了个什么手势后,这条五丈长的巨鳄居然点了点头,而后便转动起庞大且沉重的身躯、往河里缓缓潜爬进去…
最后,在众人注视下,巨鳄沉入河中、再不见踪影。
比起武浩初来此处、见到高大寨门与围墙的惊叹,众少年们此刻,则更多是仍沉浸在‘乘坐了一条五丈长的巨鳄’的讶异中,惊魂未定。
“咦?这五毒堂大门…怎么没有守卫呢?”
“是啊师父,这怎么…”
安雅与王伊宁见状疑惑,当即都望向周蓝询问说。
而周蓝则是笑着答道:“哈!谁知道呢,他们也没告诉过我。不过我猜,他们应该是想说:整个林子都是他们五毒堂的地盘了,这小寨子门口,派不派人守都一样。反正敢闯林的人,多半是死在外围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哟!这话您可说错了,周大侠!——”
当空传来唐宜的声音,引得众人纷纷抬头、望向堂门里去。
不久,即见她仍踏着灵敏的步子,轻巧飞赶而来。尽管是身穿长裙、披散头发,却也丝毫不影响她的轻功。
眨眼间,便赶来到了堂门前,望着众人、露出嫣然一笑。
而面对着她这副‘好客’的笑容、众少年们却是没有客气回应,尤其是人群当中,王伊宁露出了最是严肃、甚至是近似愤怒的神情,走上前来即说道:“你就是唐宜吧,说吧,你把阿浩带哪去了?”
“呵呵,王小兄弟还挺急的。”
唐宜扑哧一笑,“你可莫忘了,你的周大侠、还有伙伴他们,跟我约定过什么来着呢?呵,你上来就想找你的阿浩,那么…你应该做好准备了吧?”
听到她的这番话,后边的众少年们,无不是从头皮到脚趾、几乎都打了个冷战。尽管都知道了伊宁此去、并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接下来,便到了这要亲眼目送他进去、受此苦难折磨的时刻。
谁又能不胆寒颤栗呢?
唯有王伊宁本人,此刻是神色坚毅、丝毫不惧。
只见他持着大槊、使劲一插,便‘轰!’地一声、将槊杆插入地里,甚至都陷进了数寸去。
“哼,你有什么招数,就尽管使出来吧!我王伊宁就在此,照单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