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呼地刮着,空荡的竹林仍在摇摆。
不知过去了多久,高楼上的阳台中,此刻,禾木已回房去,然却换作了安雅倚靠着围栏、待在原地,心中震撼,久久未能平静。她此时尚在反复思考着,刚才禾木小姐所告知予她听的那个‘秘密’。
最后,她仍然带着一腔疑惑、与乱如麻的思绪,回了房去。
在她房间的灯光灭去后,在同一座竹楼中,不远处的另一处房间内,却是灯火渐渐亮了起来——
房内,点灯起夜的那人,正是吕白。
适才的他不知想起什么,掀开薄毯下了床来、借着窗外月色,在桌上点亮了一支烛灯,而后打开自己的包袱、开始翻找起什么。此时,他正坐在床沿、借着烛光,表情严肃的盯着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副手掌大小的折子,外封的正反面皆是明黄色。
折子摊开来,自右向左、由上而下的每纵列写着两个名字,并画线连着,共是十六个名字,其中有几个名字则是被划掉。随后,吕白从床头的桌上拿起杆笔来、蘸了蘸墨,继续划掉了一个名字。
接着,只见吕白神情凝重地合上折子,将其收入了包袱当中,再将之系紧,最后‘呼!’地一声吹灭了烛火。
之后,他转头看向窗外,月光打在他的脸庞上。只见他久久地望着明月,都未躺下回去。
似乎他也成了今夜、一个因心事而失眠的人。
……
到了翌日清晨,劳仁关早早地起了身、带够包袱物什,去了昨日的练武场。到了近辰时时分,小男孩唐止果然依约来了。看到他还能过来,劳仁关便知他一定记住了自己的话、没将昨日之事告知他姐姐。
不然若是说了的话,他该是会被姐姐留住、软禁在家了。
还有些小机灵的唐止、还知道给劳大哥带了份早餐来,并且一来便兴奋地叫起了“师父!”,这可让劳仁关是‘受宠若惊’。而在用过早餐后,唐止即领着劳大哥去了他昨日说过的‘更偏僻之地’。反复地穿越丛林间一条条小径,楼房屋子一间间地变少,一直走了近二刻钟才到达。
此地果然够偏,是一座废弃了的练武场。
石板的空地仍在、与他们见面的那座也差不多大,只是这里的靶子、木桩是已全都被打坏,倒塌、堆叠在四周,已落得遍地是尘、甚至结满了蜘蛛网,当真是一副荒废破败之相。
唐止说这是他在一次惹姐姐生气、与姐姐吵起来之际,离家出走、到处乱跑,最后找到的。虽然不知这儿是如何荒废的,但许多年来,堂中似乎都没什么人发现这里。
于是后来,他自己也会经常到这来。
姐姐不许他修练毒功、又无暇教他其它武功,他有时候会抓几只堂中随处可见的小虫子,带到这儿来琢磨、把玩。亦或者没什么人陪他玩、教他武功之时,他也会到这儿来。有时候,独自躺在空旷的石板地中央、看着天上的月光,也会偶尔令人舒心许多。
二人坐在废弃练武场的中央,劳仁关一直在听小唐止讲此地的、与他自己的事…而讲了许久后,唐止才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学拳的。忙连催劳大哥说话算数,教他昨日那招‘大力拳’。
劳仁关于是说道:这‘大力拳’只是他自创的粗路数,跟江湖上那些侠士的相比、可说连‘招式’都算不上,仅仅只算得上是锻炼身体、而使拳脚能运出更多气力的方法。因此,他还有大力巴掌、大力飞踢、大力踹等各种,动作无比简单,只需冠上他‘大力’二字、便能拿出来献丑的招数。
若要练他这套方法,更需有足够的意志力与决心,肯吃苦、坚持许多年,才能做得到他昨日那般、一拳就有如此般的威势。
并且那时,还并非他劳仁关的全力施为,他仅出了六七成左右力气。
而唐止听着‘师父’所说的一切,都睁着殷殷期待的大眼、连连点头认同。
从唐止的眼神中,劳仁关看出了童真的诚挚,便也决定,要实打实的将自己的大力拳倾囊相授。随即,他便开始讲解了:
大力拳,旨在‘大力’二字,不在拳字。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力道上来了,即使再是简单的直中一拳,也能破掉无数花里胡哨的把式,而一招将人制服!
他的大力拳,尽管都是野方法,但经年累月,终也可以到他那般火候的:先将身子练得够壮、都结实,扎马步、劈掌等一些简单的动作,每天练上数百上千次。吃东西也要吃够,尤其是肉。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练武,而吃得够多,身子才能长得开来…
而结合唐止他年纪还小、身板尚轻、且又刚开始练习等各种实际状况,劳仁关便建议他次数上可稍减轻些,待日后习惯了、长大了,再逐步加重加强。否则若练得太过的话,身子也会练坏,到时可是万万得不偿失,不仅是大力拳、所有的其它武功都没法练了。
唐止记住了‘师父’所有的话,而劳仁关说够了后、现场给他摆起姿势,唐止也有样学样,热过了身后、这便开始练了起来。
见到他已学会初步的练法,劳仁关这便也放心了。于是从包袱中取出了瓷盆、置于面前地上,再拿出师父提前用小铁罐、给他准备好了的两罐小毒虫,打开盖子、纷纷倾倒入盆中。再拿出《五毒邪功》的书卷,翻到自己练到的部分、摆在一旁,最后盘膝坐下,运气吐纳、聚力到双掌间,而后一道深呼吸、便毅然将两手倏地伸入了虫盆内。
劳仁关一边让虫咬着,一边开始同唐止聊天,尝试用吕哥教他的办法、尽量问出唐止所知道的,更多关于五毒堂的事。作为‘唐宜的弟弟’,唐止知道的可并不少,劳大哥问什么,只要他知道的,他便都毫无隐瞒、一一相告了。
于是,在这废弃的空旷练武场内,这‘师徒’二人开始各自进行起自己的练习来。
另一处,一处毒池边的一座铜柱上,王伊宁已被悬挂了整整一天一夜。
尽管被吊挂着、并没法睡得安宁,但昨夜被灵神尺来的那一下,他竟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舒适,并且伤势也完全恢复。再加上唐宜在毒池的周围,早早布好了有各式毒、蛊等制成的重重密阵,所以也不会有什么乌鸦、鹰、鹫之类把他当食物而过来啃食他。
于是挂在柱上的王伊宁,着实也算是‘睡了个好觉’。
直到凌晨、天渐渐亮起,他也被阳光照醒,在唐宜没来的时间里,被挂在柱上的他只能忍受着疼痛、疲累与苦楚,在独自思考着许多事情。之后唐宜来了后,便将他从柱上放下来,扶着他到同在毒池边、不远外的一处桌椅处坐下,拿出给他带来的热腾腾的早饭,解救了他已持续一整日的辘辘饥肠。
尽管此时状态还行的他,完全有机会可以反抗、或是逃跑,但他早已想明白了、心中意志十分坚定。自知现在伙伴们都在五毒堂里、做着虚假的‘座上宾’,是比他自己更为危险的被挟控者。
两边谁都不能提前逃走,否则都会在皆已陷进五毒堂包围的情况下…纷纷立时毙命。
再加上,唐宜前天夜里、又从他肩伤位置种入了一只小蛊虫,王伊宁至今不知那有何作用,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用过早饭、休息完毕后,他热了热身,便主动让唐宜把他绑回了铜柱上。而后,继续承受着唐宜对他实施的折磨。
“呃啊啊!——”
“啊啊……”
“呃…”
王伊宁痛苦而瘆人的惨叫声在渊丛间反复回荡,从仍叫得出声,到嗓子也沙哑去,到已然习惯,到甚至失去意识、昏迷过去…可惜的是,在这百里庞大的深林里,没有任何一声能传到少年们的耳内。
他的肉身上,也从完整如新、开始再次增添伤痕,密麻的蛇鳞浮起又消退下去,让他承受的痛苦在加重与减轻间来回,反反复复…每到需要尝试新的花样,或是他全身已破损不堪之际,唐宜便会取出灵神尺、将他在顷刻之间医治好,变得焕然一新,然后动手。
在这个隐秘的地方,王伊宁就这么一天天地遭受着、这可怕的无间之苦。
然而,唐宜所并不知道的、且最幸运的的是:
王伊宁体内的毒功…正因承受这些折磨,而不断地增长着!
这也是他王伊宁,能在这些痛苦中、没有变得疯癫的原因之一:他既相信锲伯所给的《蛇功四式》里的‘剧毒式’,也相信‘驭鳄尊者’周师父的那番话语,也相信伙伴们能尽快完成查案之事,更相信他自己能坚持下去!
……
吕白、安雅与武浩这边,三人在都离了竹楼后,依然开始继续在五毒堂内‘闲逛’,四处翻找、调查、询问,都在尽量努力的要查清大内精英之事、或是找到伊宁的下落。
禾木也仍跟着周师父去丛林中,助他捉些虫兽,或是练习自己的驭兽术。有时她在与师父分头、自己四处逛逛捉虫的同时,也在想着帮上些安姐姐他们的忙。虽然年纪尚轻,且几乎全无江湖经验,但她仍有着这份心,在‘力所能及,尽力而为’。
就此直到七日过后,驭鳄尊者周蓝便终于要带着禾木、与少年们告别了。
劳仁关要将《五毒邪功》教给唐止的事他知道后,只淡然一笑,说反正那武功也非他所原创,教就教了罢。在告别时,他也将这神功留了下来、赠给了劳仁关,让他好好训练,虫子不够便问五毒堂里人要、报他‘驭鳄尊者’周师傅的大名便可。
而吕白则在这个时候,向他问起八龙杰其余几人、或是兵器的下落,周师傅却只笑着摇摇头,说只知道流州的那四个、如今仍都在流州,其余的便都一概不知了。
最后,禾木向安雅再说了句悄悄话,嘱咐她记得,不要将她们之间的这个秘密说出去。一想起此事,安雅再次震惊,但自己也仍明白一旦说出来的下场,便在之后果然保守承诺、没有向伙伴们透露。
道完了别后,这师徒二人便离开这座客居竹楼,从正门离开了五毒堂去。
接下来,众少年们继续、重复过着这样的日子,在五毒堂当中生活着。
可惜的是,就仿佛堂中人提前准备好了般,关于大内精英之事,任何一丝相关的线索、证据与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伊宁的下落他们也没有找到,甚至都没再见过那个地位高贵的‘宜姐’。
时光就如此般,飞快地流逝而去…
……
两个多月过去,到了腊月二十三。
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域流州,尽管是漫天飞沙,但因已过了冬至、所以曾经酷暑难耐的此地,这时也变得稍许清凉可耐了一些。
在整个流州最中心的、最大的、也是州衙所在的城池‘封城’的市井街道间,此时是一片张灯结彩的热闹。
各家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
在城北处,有一座整个封城最大、占地约有十顷方圆的‘内城’。石砌的高墙包围住了整个城,城中的布置与外城相同,也是一番喜庆之象。而不同于外城的是,外城的房屋建筑都是各式楼屋,在这座内城里,却建满了圆顶的石堡,各式大小都有。
此地,便是流州第一宗派、由韩氏所建立并掌控着的‘雁月堡’!
然而在雁月堡当中,却还有一处‘城中城中城’,那片区域则是单属于韩家人的地盘,尽管早已不够住、有许多韩家人住在堡里或是封城,但这里仍然是‘雁月堡韩氏’的核心与基础所在。
韩氏族长的大宅,也自然坐落在这座祖园里。
此刻乃是早上巳时许,族长宅与外头一样,也布置得喜庆无比。连下人与仆役们都换下平时的白衣,穿上了红衣,在院内各处奔走忙碌着。只不过,他们喜庆与忙活的原因,却与外城并不相同。
此刻,在族长住的大石楼第三层处——
在一间打扮精美的房间外,忽闻一阵美妙、悦耳的笛声传出,旋律则是十分轻松与欢快,并且还在越发靠近。随后,只见一位穿着杏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楼梯间踏着步子走上来,朝着那房间走去。
笛声正是从他手中的一支碧色玉笛传出,正是他按着笛孔、吹奏着这旋律。
缓步走着、过了许久,来到房门外,老者才放下笛子。靠在房门当中的门缝边,极其温柔的轻声念道:
“阿梅…阿梅…起床了喔,今儿可是你的生日喔,可不能这时候赖床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