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别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伊宁?”
武浩看着伊宁,一脸难以置信。
“真的…虽不知为何,但确实是做不到了。”
王伊宁此时扭动着他的大臂,可见他的动作、确实只可与常人一致,而无法像以前那般灵活轻松了,“我想…可能与我受的这场重伤有关吧。”
“这…”
才过死劫,又逢生难,此时的阿浩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了。
“阿浩,我自己都没觉得怎么样,你倒是这个反应…可就夸张了吧?”
一边晃摆着两手,王伊宁一边嗤笑道,“这玩意,没了也好。免得总是遭人口舌,不是让表演来瞧瞧看,便是讲我什么先天优势…可说实在的,真要是实战,我倒没觉得有派上过什么用场。能出其不意一两次还行,要是碰上见过了的敌人再试,那可就完全不起作用了。”
“呵…呵呵…”
武浩看着,缓缓坐回了床沿,“你这家伙,你倒是挺看得开的。”
“要不然呢?”
王伊宁神色平静地微笑道,“你真的以为…我这个与生俱来的本领,带给我的尽是优遇么?”
“你…你自己看得开就行。”
武浩的情绪随即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毕竟现在的你…即便没有软骨奇绝,也比我们厉害太多了。”
“哈…你快别这么说了。”
“哈哈哈…”
一场坠落山崖的重伤,王伊宁失去了他与生俱来的‘软骨奇绝’。
但出乎阿浩预料的是,伊宁他却并未因此被震惊到、或是觉得有那么一丝的颓丧,相反,他仿佛像是终于卸下了个包袱一般,一边摆起常人皆可摆出的动作、一边自嘲的嗤笑着。
软骨奇绝,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
翌日,三月初五。
在那个一切仍如往常般平静的清晨,韩镇钰早早便起了身,在吩咐下属到宫城的街上买来香烛后,便带上独自前去了张南浩在宫城内所居的府邸。而后带上他一道,以传移之术直接去到了城西北的小山上、那座幽雅静谧的荷塘府宅当中。
在张南浩的带领下,二人来到了其中一间楼阁。
推开落满尘灰的大门后,眼前的大堂前方尽头、便正摆有张北寰的画像、香炉及灵位前,见到了画像、韩镇钰认出来了果然是师父。便迈步上前,取出三途鼓、摆在了桌上的香炉前。
而后,便见他点起香烛后,双膝跪下,对着师父的灵牌叩拜了一道。
心中虽仍有千言万语,但韩镇钰明白,面前画像上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是都听不到的。
在起身上前,将香火插入炉盆当中后,便见韩镇钰收起了三途鼓。
接下来,就由他来替师父,守护好这副他的遗物了!
在韩镇钰退开后,张南浩也点起三枝香烛,上前对着祖父跪下、叩拜了一道,而后将香火插入炉盆中。
准备离开前,韩镇钰再次劝起张南浩、跟着他来学音波功,但张南浩是毫不犹豫地、仍然选择了婉拒。
韩镇钰明白,遂也不强人所难,只在与他一道走出楼阁、关上正门后,便施展起传移之术,离开了这座荷塘府宅,返回了山下的宫城去。
……
在等待着其余的韩氏族人及商队成员收拾行李、整备货物的时间里,住在宫城各处的众少年们也皆纷纷起身,而后在乔装打扮过后,到宫城北门附近,要在那里送别即将在今早便离开的韩氏商队。
为不被其他的平民百姓们发现,他们刻意选在了城外的一处城墙下集合。
洛家楼的王伊宁、武浩与安雅,山洞里的焦烨与荧梦,渚州衙的晁天云,住自己府邸的张南浩,皆依次及时赶到了。
此刻,太阳刚刚越过山头、普照大地,正是上午辰时许。
宫城西北一处高大的城墙下,正聚集有一批人马。其中有十余人是皆身穿杏色长衫的‘雁月堡韩氏’族人,包括族长韩镇钰及其女韩梅也在队中。
商队此时马车、货箱的规模比之上个月他们入城时,也已大了许多,只可说是有一说一、不能相提并论——即尽管火龙宫出了灭门惨案,但停留在宫城的时日里,他们商队通过换货,确实挣了那么数百上千两银子。
而在商队队伍前边,着装整齐、前来送别的六位少年,以及状态仍然虚弱、需得搀扶的焦烨,皆已在此了。
双方众人,皆一一或握手、或拥抱,表示告别。焦烨也再次感谢韩堡主助他击退敌人,韩镇钰则表示不必在意。
在这个离别的时刻,韩梅依依不舍的眼神再度注视到了眼前的伊宁兄身上。
这一刻,也仿佛重演了七个月前,清中松海虎雷砦前的那一幕一般。
“对了,阿梅,我忽然想起来…”
“啊,什么?”
“这个——”
当着众人的面,王伊宁伸手从包袱里,掏出来了枚一看便知是随便可在任何一处石滩捡到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鹅卵石,并递给了阿梅说道,“这东西是我前段时间,在海边随便捡到的,送给你吧。”
在场的其余众人见状,皆是疑惑不已。
唯独韩镇钰、武浩、安雅三人见了这一幕,却是会心一笑。
“这…”
韩梅在惊讶之间接过了小石子,而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将石子拿在手中后,当即上下打量起来、寻找着是否有刻什么字。果然,很快便让她发现了石子的另一面,歪七扭八的刻有着几个字、几乎让人快认不出来:
“一言为定。”
“伊宁。”
在愣了片刻、看清石子上的字后,韩梅不禁扑哧一笑,随即将小石子收入了衽间,看向伊宁兄露出了笑容,“伊宁兄,阿梅多谢你这‘随便见到的石子’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王伊宁对着阿梅、作揖说道,“阿梅,我们就此别过,日后江湖再见。”
“好。”
韩梅也笑着望向王伊宁,作揖道别。
而韩镇钰站在一旁,一边抚着颔边的白须,一边看着女儿与王伊宁二人,神情上逐渐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
在送走韩氏商队众人后,焦烨与众少年们返回了宫城。
而他们的笑容,也不得不在这之后、当即停止了住。
因为接下来,便是他们要对前日火龙宫大案之调查的正式开始,他们便要尝试去揭清那个、制造了这场惨案之元凶的神秘面纱了。
真正的危险,也许正在这时…才刚刚开始!
回到宫城后,焦烨没有选择再回那座山洞去,这时候的他,尽管已心灰意冷、失去了再复仇的杀意与执念,但他仍然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想弄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黑翳珲?
于是,他带着除张南浩外的少年们,去了城中、灾后火龙宫及焦氏幸存人员的其中一处安身之地,一座某火龙宫长老生前购置的大宅院。
此时,这里聚集有数十名幸存者。
即便山上那座曾经宏伟磅礴的火龙宫、已在一夜之间化作了一片残垣断壁,但在见到焦烨与荧梦走进宅院的那一刻,这数十人仍然自觉地叫上了“焦宫主”与“少主”。
在他们心中,火龙宫仍然存在,并且必将复兴。
在宅中一间大院子里,焦烨召集了余下幸存的数十人或站或坐、围在四周,而荧梦、晁天云、王伊宁、武浩、安雅五位少年则坐在他身边,决定众人在此展开讨论与调查。
焦烨与少年们先给众人复述了昨晚、他们在山洞当中的讨论结果,以及总结而出的,具体的调查方向:
即首先,目前拥有最大嫌疑的是黑翳珲,但因身份地位有别,他们不可能查得了一位堂堂的王爷。况且为了躲避民众,黑翳珲也早早封了通向王府的路,禁止任何人上山找他。
因此,若要查黑翳珲,只能由暗中着手。
其次,即南麟剑与金铠,目前应尚在宫城境内,应尽量派人各处大力搜寻,尤其是王府,更是要尽力潜入其中。
而关于云白仙果与洛氏之事,为保护洛氏,云白仙果的秘密不可泄露过多,焦烨自然也就不得此事告知众弟子及族人。于是,只可留由五位少年去设法进行调查,而这,自然也是少年们接下来的任务了。
在众皆散去后,少年们又聚在一道,开始商讨接下来的分工。
潜入洛氏,向他们询问有关云白仙果的相关线索,此事落到了武浩头上。众人对此的考虑是,既然云白仙果只对武林中的高手开放。那阿浩或可借父之名,在他们面前提起,而后问出些什么。
在城中内外各处搜寻南麟剑与金铠,此事除了有火龙宫与焦氏幸存余众负责外,荧梦与安雅二位姑娘则是也加入了其中。
而最危险的潜入王府,便只能由王伊宁与晁天云进行了。
一来,此二人皆实力不俗,只要不是碰上王爷本人或王府中其他高手,进退与自保皆绰绰有余。
二来,此二人一个是皇命钦差、一个是镇南将军,皆是有皇家钦封的身份,即便不幸被发现,也不致落到如何危难窘迫的境地。
在各自明确过了这些决策后,众少年便在宅院门口散去了。
随后便各自返回了住处,开始做起了即将开始进行调查的准备来。
而这个时候,王伊宁心中仍是十分矛盾。
因为他记得,昨日圣上黑翳泉曾现身,答应他会替他开展调查,在得到线索或证据后也会及时找到他,但却不要把他的这次现身、告诉他的伙伴们。
而王伊宁若要保守这个秘密,就只得参与到对此案的调查中去。
同时他也明白,这件连圣上都亲自参与、甚至圣上就是嫌疑人之一的,牵连了成百上千条人命的大案,背后所涉,绝对远不止这么简单…也许隐藏在一片赤霞之下的真相,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得多。
而他,便正要踏入其中了!
……
隔日,三月初六。
原定于今日举办的、‘镇南将军’晁天云与‘火龙宫少主’荧梦的婚礼,曾吸引了许多外来游客或商队前来、停驻宫城。但他们见证到的不是一段美好的姻缘,而是一场惨烈的血海人祸。
而也正因这场灾难,这对新人也迟迟未再现身。他们原本要举办婚礼的场地‘火龙宫’,也成了一地的残砖破瓦。
全城的人皆明白,这场婚礼是不可能再办了。
于是,只见才过去两三日,城中慕名而来凑热闹的游客或商队便少去了一大半,繁华喧闹的宫城转眼便恢复了往日相对而言的平静。
然而,全城人皆不知的是——
就在这天的早晨辰时,城外一座小崖下、杂草丛生的山洞门前,却是圈起场地,张灯结彩。二丈宽的红地毯,沿着洞径,一路铺入了山洞内。许多装饰、摆设、架构、设施等,都有了原本应有的婚礼气氛。
洞口还摆有一张木台,上边摆了一樽数尺大小的金凤雕刻。
数十名穿回火龙宫或焦氏之赤衫的人员,皆聚集守在山洞口处。
同在等候人群当中的,还有一并进行了换装打扮过的王伊宁、武浩、安雅、张南浩等少年们。
原来,在火龙宫的大场面婚礼办不成了后,众人们仍然决定,至少要在这里,给他们二人办完这个欠缺的仪式,也就是说——
晁天云与荧梦的婚礼,仍将在此举行!
在众人的等候当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脸喜悦的新郎官晁天云很快便骑着白马、领着一班多以衙役组成的迎亲队伍,鸣锣敲鼓、吹笛奏乐、抬担抬轿的出现在了海边,并一路朝着山洞口的方向前进了过来。
在众人这喜庆无比之氛围的簇拥之中,晁天云来到洞口,走下白马,领着迎亲队进入了山洞。
原在洞口候着的众宾客,则也一并随入其中。
道口尽头的山洞房间内,荧梦已披上红盖头、换上一身大红长裙,等候了多时。随着乐声的逐渐靠近,荧梦也愈发欣喜与紧张。
在终于走到洞内后,迎亲队的乐声也戛然而止。随后,张南浩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为他这两位从小玩到大的好伙伴,亲自主持了这场属于他们的婚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而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焦烨,也浮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这三天,他失去了南麟剑,失去了整个火龙宫。
但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刻,等来了女儿的幸福。在看到晁天云为女儿荧梦揭下红盖头的那一刻,焦宫主欣慰的笑容间,眼角也终于溢出了喜悦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