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砰地一声沉重的关门响声后,监牢之内,一时间就如武浩的眼神一样,失去了全部的、那代表着希望的光。
被关在单间监牢之中、隔绝了所有人的他,此时正两踝扣锁着沉重的铁脚镣,靠着石墙而坐。
在黑暗之中,武浩透过木槛望向墙壁而去,却什么也望不见。
阴暗而潮湿的地下监牢,他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不知该如何是好。
之前在鸩毒林,尚且有四位副总管掩护而闯过追截。
但是这一次,在茫茫大海的一座小孤岛上,他们谁也指望不上了。
也许这一次,是真的要败了吧。
……
而荧梦这边,真可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双方倘若有那么一丁点的偏差,焦宫主也许便会持剑从荧梦的脖子洞穿而过、亲手刺死自己的女儿,到那时候,什么招惹到了谁、还是什么焦氏的千古大计、还是能否引来黑翳陛下将之杀死,都再比不上他焦烨对武浩的滔天怒火了。
所有他的那些‘危言耸听’,也许都将变作现实。
他很想做一个好族长,但能照顾好千百人的前提,就是他得能照顾好一个人。
若是女儿死在了自己手上,那么即便将其余三肢都斩断,他焦烨也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正是这份万幸,在鬼门关前救了荧梦一把。
伤口被瞬间烧成黑痂、也阻止了这小洞疮的血流出,即便因剧痛使荧梦晕厥过去,但性命已是无忧。
将荧梦安置好,由安排族中的大夫时刻看守、照顾之后,焦烨回到了自己房中休息。虽得知还有一批官兵尚未落网,但焦烨没有选择继续搜捕他们、一网打尽,而是就此搁置,对这些事再不管不顾了。
几个时辰后荧梦醒来,在大夫们的照顾以及软禁之下,即便是她,却也再无法去同牢中及山下的众人沟通了。
最终,由她作为突破口来协助逃脱之计,也只能作罢。
山下宅院里的官兵们直到夜里都没能等到任何人归来,各个都认定了昨晚争吵时的说法——这一切都是这父女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所演的好戏,遂是就连这唯存的十人,也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与生存的希望。
于是,随着这一日,武浩的被擒落狱与荧梦的返回,这一次火龙岛上的小风浪,可算是安宁了下来。
而官兵们认定了是荧梦诡计后,因担心地下粮仓内的食物有毒,于是都宁愿忍饥挨饿,也绝不触碰那的哪怕一颗米来吃。
几天后又因都实在饿得不行了,公选出了一人去试吃,然而却发现是无毒的。
随即,官兵们又依靠粮仓里的米存活了下来。
在接下的时日里,焦烨照往常般,一边软禁着女儿,一边持续派人给关在不同地牢内的众人送去吃喝、尝试盘问出更多的消息。但一切皆如他所料,这些穿着官服的钦差们,都被他们的圣上隐瞒了太多。
从他们口中,焦宫主一直都未能问出任何有利的消息,便最终也只能当作人质用了。
……
之后,三个礼拜过去了。
春暖花开,褪去了冬余的清冷,到了二月十二。
时乃正午,耀眼的金乌高悬于万里无云的蓝天中央、那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来,将时而平静、时而翻腾的海面波涛映出了一片波光粼粼。
百里之外,在那同样薄暮缥缈、宛如仙境般的灵山岛上。
在山间诸多清澈如镜般的大小湖泊的其中一座处,遥隔数里之外,便可见到有一人、正盘膝坐于水面之上。其座下全无任何舟舸垫坐之物,乃是如船一般、下盘吃水稍一两寸左右的,‘漂浮’于水面上!
而靠近了看,则可看到,是一位身高约七尺九寸的少年。
面容俊武肃穆,赤裸着壮硕的上身、身穿布裤,沾满水珠的、如波浪般自然卷起的长发披至两肩。
此时闭着眼,两手合十在胸前,安静地盘坐着。
正不知是什么功法,能令这般壮实的少年神奇地盘坐于水面之上。
“化灵炼气,玄涛之道…”
周围四下完全空无一人,少年忽地自言自语起了什么来,“练起来貌似不是很难,唔…仔细想想,好像从根本上,跟圣上传授于我的《衡道心法》似乎是大同小异,就连口诀的字词句式都差不多…”
少年心想道。
“段前辈真不愧绝顶高手,我这才由他教导不知几日,便已将这难题排除了。如今金、木、水三种力量毫无阻隔的充斥在我的奇经八脉之内,以前五六十斤提起来的东西,现在掂量着竟能如一二十斤般,就连身子与步法也都轻快了许多…呼!这可实在是太神奇了!”
“嘿嘿…不过出山以来,常练内不练外,我这些几排肌肉倒是软了不少呢。”
原来,这位浮坐水上的少年,便正是在这灵山岛、随‘灵山真人’段宗胤进行修炼的,七年前在世家武林会上因展示了‘软骨奇绝’而技惊四座、如今年方十五便当上皇命钦差的,为数不多闯过鸩毒林而活了下来的,王氏一族千年一出的奇才——
王伊宁!
住在岛上这些时日,王伊宁从未见到过其他人。似是在他来之前,段前辈便一直是独居在此一般。
因而在追随着段前辈修炼的日子里,王伊宁也学会了静下心来,清心寡欲。
纵然有人命关天之事,他也不会再如第一日那般急躁。
毕竟就如段前辈所说,能解决的事,不必急躁。而解决不了的事,急也没有用。年轻人都容易犯这个毛病,而王伊宁则通过在此的修炼,而逐渐地克服了这个心性。
虽心底仍记挂着去救出吕大哥,以及找到阿浩、达哥、安姐姐他们在哪,但他也知,遂仍能专心致志的去修炼。
灵山岛空旷且安静,灵气充沛,且又有高人辅佐。
王伊宁在此修炼的效率,比之以往及其它地方可说是天差地别。
短短三个礼拜,随着《玄涛心法》的修炼进展到了十之八九,金象灵榷的重新打通,毒功与金象、水象力量的融汇化合,再加王伊宁自己闲时对《蛇功四式》仍在进行的一些探讨等等…
王伊宁的实力,与来此岛前相比,已有了是成倍似的飞跃!
此刻,仍在浮水打坐、静思口诀,继续修炼着《玄涛心法》的王伊宁,忽地感应到了什么动静,一瞬之间惊醒了他——
“唔?”
仰头一看,蓝天当中似有一白点正在飞动。
就在王伊宁抬头看着它后不久,那白点便停了下来,而后,竟奇怪地开始一点一点变大,逐渐地,那形状也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
睁着蛇瞳一看清楚,王伊宁登时便仿佛受到了惊吓般,一下子乱了心神,扑通便沉入了水中…而沉入水底后,王伊宁却又不如常人般会扑腾挣扎,而是冷静地憋着气,同时两手继续合十、开始运功…
片刻后,便见他两腿一蹬——
砰!
大片的水花从湖面炸出,只见是王伊宁从水底使力、奔冲了上来,这一跃高有十余丈,远更是近二十丈。令他从湖面中央,一眨眼间便跳到了岸边,而后更是轰地一声猛砸地面,踩得石地崩裂出许多条纹路来。
在他落脚处的一旁,正摆着大内侍卫副总管于鹭的七尺长枪。
就连这杆长枪,都因他的落地被震飞起丈余之高,让他在落地起身后直接伸手、啪地一声便抓住了。
这时,王伊宁提着枪转过身,再仰头看去:
刚才那一道越变越大的白点,随着形状的清晰,已可看到是一名满头白发、披白氅、穿白袍的古稀老者,正双脚踩在一柄长剑的剑刃上,以极为飞快的速度在朝着这座小湖下坠而来——
随着那老者愈发靠近,王伊宁也愈发察觉到轰轰轰的风声呼啸,以及即便壮硕如他也难以抵挡的、令他动弹不得的阵阵威压…
就连清澈的湖面,这时也被压得浪潮汹涌。
片刻后,终于…
轰!
这位一身雪白、御剑凌空,并一直朝着下方此处急坠的老者,就在即将一猛子扎入水面的刹那之间,精准地控制飞剑挺了下来——随后,那因急停爆发出的威压打在湖面上,宛如从千仞高峰上推下一座万斤巨石般,在一阵巨响间,炸开来了十余丈之高的浪花、扑洒四周…
随着哗哗声消散,王伊宁全身已被水花淋湿。
而御剑漂浮在湖面上空、仅一寸而已的御剑老者,则是全身干净,连一丁点水渍都没有沾上。
“师父!”
见到来者,王伊宁当即放下长枪,单膝而跪、恭敬作揖一拜。
原来,这位御剑乘风的老者,便正是昔年与秦正武、黑翳泉两位绝顶高手一同被誉为‘天下武胤泉’的,数年前假死隐退、到灵山岛自号‘灵山真人’的,剑法绝伦、举世无双,今已年过七十武功却不减当年的,段氏一族前无古人的绝世高手——
段宗胤!
“嗯!不错!起来吧!”
脚踩着剑、悬浮于湖面上空的段宗胤应罢,便见岸边的王伊宁点头,拾起长枪站起了身来。
随后,只见段宗胤一边抚着长须、一边看向王伊宁,面露慈祥地笑着说道:“你何时能把我溅开来的水花也都控制住,使之不淋到自己身上,你这《玄涛心法》可就算是掌握到精髓了。”
“师父…这可夸张了吧。”
王伊宁无奈笑应,“我这才练几天呀,这么高深的心法,我又岂能这就掌握得到‘精髓’呢…”
“嗯,无所谓。慢慢练,总有一天能练成。”
段宗胤御动长剑,飘到了石岸边的上空,而后便抬脚、下到了陆地来,同时御剑飞起、使其自己回到了背上的剑鞘中。随后,即见他迈着步子,朝徒弟王伊宁走了过来。
王伊宁看见这一幕、则只是目露羡慕地笑道:“我倒是很想学这御剑术呢…不过我们王家不使剑,我要学大概也只能学‘御槊术’吧,嘿嘿。”
“哈哈,这你就真的还差很远啦!”
走到了王伊宁身边后,段宗胤大笑着,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而后一边如兄弟般伸手搭了上去,接着又说道:“这种花里胡哨的功夫,你倒还真没什么必要学,先不必想这些了。走!该吃午饭了!”
“好!”
王伊宁笑应罢,便陪着师父一道,沿这湖岸边的石阶、走下入了山间去。
灵山岛很大,布满了亭台楼阁。
这爷俩每天想住哪间便可去住哪间,逍遥自在得很。要吃鲜的,海边随时能捕捞到。要吃素的,岛上也有田和积粮。
这灵山岛,着实是一个可以隐世独立的绝佳之地!
……
不久后,岛上某处。
一座景致怡人的园林当中,可见一座遍满莲花的池塘。四周的大山形状很巧妙的挡住了正午之时会吹来的热风与照来的阳光,使凉风能透过隙缝而入,使此地比岛上其它地方都凉快了一些。
莲塘中央有一座修筑于水上的亭廊,通过一道道栈桥连接到岸上。
而在亭下,中央的石桌边,便见到了段宗胤、王伊宁这爷俩,正端碗拿筷,吃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四碟菜。
乃是段宗胤亲自下厨蒸的一碟鱼,与王伊宁炒的三碟素菜。
“唔…真香…”
王伊宁一边夹着鱼肉、一边大口吃着,“这种海鱼,我还从未在白蟒山上吃过…这可简直太美味了。”
段宗胤和蔼笑道:“行啦,你每次吃到都重复一遍,我都听腻了。”
王伊宁笑应:“哈哈…没办法,确实是好吃呀。”
……
二人吃完了后,都暂时在园林内歇息。
王伊宁坐在亭子边的木栏上、背靠亭柱,时而看看一片青色的莲池,时而仰头看看蓝天,心情舒畅而平静。
这种感觉,比回到了白蟒山的猎场里,还要让他觉着自在与舒心。
而段宗胤则走过了栈桥,背手站在岸边,时而环望着这片莲塘四下的景致,更多的,则是看向王伊宁而来。
他经常是这样看着王伊宁,心中却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嗯…时日…该是差不多了吧。”
段宗胤思虑了一阵后,随即看向数丈之外的王伊宁,朗声呼道:“喂!伊宁,你过来!”
“啊?噢!”
王伊宁一听到叫唤,当即跳下木栏,从栈桥上轻松地一跳数丈,眨眼便落到了岸上、出现在了段宗胤眼前,“师父,有何吩咐?”
“嗯…”
段宗胤看着王伊宁,神情庄严而肃穆,然却是一言不发。过了好一阵子,才深呼吸了一道、而后开口说道:“今天洗完了这通碗后…你便收拾好你的东西,而后,准备离开灵山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