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坐在一楼的一张靠窗的桌旁,正居高临下,阅江揽胜,这场景似曾相识,就在长安的渭水边上,也是船行如织,一片繁忙的景象,可惜,南国终究不是关中。
“我能坐在这里吗?”
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而且不等他的回答,已经直接在桌边坐了下来。
李昊皱了皱眉头,把目光从远方收回,缓缓的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头上戴着琥珀束发冠,穿一件四爪团龙纹黄云锦袍,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腰悬白玉连珠花鹤佩,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睛若秋波,虽是男儿身,却有女子相,虽怒时而似笑,即瞋视而有情,真是好一副皮囊。
此必是金陵王家子弟。
“认识一下,我叫王漓。”
没听说过,但看在他的姓上,李昊决定暂忍他一时。
王漓接着道:“我爹是淮南王。”仿佛是听到了李昊的心声,又或者这是王漓的口头禅,他很轻易自然地便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意料之中的,李昊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此人可不是无名之辈。
淮南王王玮,是当今明王的长兄,文武双全,尤知兵事,北地咸闻。只可惜是庶出,当年立长立嫡,激引起好大风波,最后还是王玮急流勇退,拥当今明王为太子,算是平息了这一场争端。guwo.org 风云小说网
明王继位之后,投桃报李,封兄长为淮南王,统辖江北防务,手握重兵,毫不见疑。淮南王也是尽忠职守,勤于边事,北地不敢轻犯,且从无拥兵自重的征兆,尤为难得。江南人常以此自诩,笑看关中李唐同室操戈,兄弟相残。
这样算来,他应该是王雲的堂弟,大小二王的堂兄,这样的地位,在金陵王家也可以排的上号了。
只见王漓接着说道:“这阅江楼上,一层楼是一样景,一层楼是一样人。以李公子的身份,实在不该在这一楼与贩夫走卒厮混。我有心邀请李兄登顶楼,纵览这大江上下,金陵内外,方不负此楼阅江揽胜之意,不知肯赏光否?”
“不肯。”李昊摇头直接拒绝道。
王漓脸上的笑容凝滞在那里,眼神中闪过愠意,金陵城或许有人不肯卖他面子,但这样直接拂他的,这还是第一个。
“是我唐突了。”王漓话说得言不由衷,任谁都听得出来,“看来李公子是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李昊很仔细的想了一下,点点头道:“是的。”这个人他还真瞧不上。
王漓‘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他可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李公子怕是对自己的处境还有些不太清楚,忘记了现在是在谁的屋檐下?”
李昊听他所言,真个就抬起头来望了一下,然后看着他道:“我没有忘记这是谁家的屋檐,而且,我还知道谁是这家真正的主人。不是说阿猫阿狗都可以在我面前蹦跶乱窜,你想在我这儿摆王家的谱,至少要先坐到你爹的位置上。”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关中来的破落户,丧家犬一样,也敢在本公子面前拿大?”
本以为这番话是打到了他的痛处,没想到李昊却只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接着就一言不发,转过头又去看景,干脆不理他了。
“被我戳到痛处,哑口无言了?”王漓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又讥讽道。
李昊见他还不肯走,只得回过头来,又耐心与他言讲,毕竟他的老子着实的不好惹。
“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有一点不对。”
“哪一点?”
“嗯…这么说吧,有一只苍鹰,折断了翅膀,落在了地上,就算它再也无法飞起,也绝对不会和草鸡为伍,你明白了吗?”
“你说我是草鸡?”
王漓的脸霎时憋得通红,像刚切下来的生猪肝,贵公子的休养这么三两下就荡然无存,放眼整个金陵,哦不,整个江南江北,也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李昊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等于是无声的默认,有些事儿看破不说破嘛,还能留给你最后的体面。
“你凭什么看不上我?”王漓还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但保不齐下一刻就要发作。
李昊坐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回答道:“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扪心自问,你做了什么让我看得上的事。”说罢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想做明王吗?”
最后一句犹如一盆数九寒天的冰水从他的头上淋了下去,浇得他浑身上下彻骨冰凉,心中的怒火被浇灭地一干二净。
他愣在了那里,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李昊见状笑道:“没有人问过你这个问题吗?也是,父亲是有望做明王的,儿子自然心有不甘,有野望是难免的。但是我很奇怪,你的欲望这样的直接,都写在了脸上,居然没有一个人点破,明王小明王都坐视不理,他们的心也是真够大的,还是说他们早就看出来,凭你成不了气候,索性由着你胡闹?那你爹又是怎么想的?我有点儿想不明白了,有趣,实在是有趣。”
“你觉得很有趣,很好笑?”王漓颤抖着声音,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究竟该怎样,只感觉自己心中深藏着以为无人知晓的欲望,一瞬间被人扒开来,在阳光底下任人围观哂笑。
“你自己觉得呢?”李昊反问道。
“你…你是怎么…”王漓说不出话来了,或者根本不知道怎么说,这岂不是不打自招吗?
李昊叹了一口气道:“这不是明摆着嘛。你一个地方藩王的子弟,跟我在这里套什么交情?想跟我学学怎么造反吗?”
“我…我不……”
“回去吧。”李昊直截了当的道:“听我一句劝,王座下面的水很深,你没有那么多的经历,也没有那么丰富的经验,根本把握不住。你呀,我劝你,把你心里的包袱放下,开心快乐的做你自己就行。”
真是破天荒,李昊从来没有跟人这么掏心掏肺的说过心里话,尤其还是跟一个初次见面,没有一点儿交情的人,他是真不希望有人走上他的老路。
可惜,他的这一番好心,王漓却并没有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反而后退了两步,一脸严肃的说道:“本来还想和你交个朋友,既然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那就留不得你了,不要怪我!”
“你要干什么?”饶是李昊这样丰富的斗争经验,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杀人灭口!”王漓‘哼’了一声,‘冷冰冰’地答道。
“你是认真的?”李昊眯了眯眼睛,最后想再确定一遍。
“谁跟你开玩笑!”王漓回头,把手一招,高声叫道:“朱羽!”
“在!”
一声干脆利落的应答,斜地里杀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武夫,头剃短发,身着短褐,脚穿单鞋,与张文若是一般打扮。
这也是个持守八戒的真武夫,李昊不自觉的站起身来,凝重以对。
王漓大手一挥,当即发号施令道:“给我扁他!”
李昊挑了挑眉头,不是要杀人灭口吗?
那叫朱羽的武夫没有半点迟疑,好像全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大彻地境的强者,刚猛一拳径直轰出,在空气中带出‘啪’的一声脆响,直往目标的面前砸去。
李昊身形动也不动,开始思量着在这里大开杀戒到底好不好,然而那拳来得太快,时间太短,他也实在想不清楚,那就索性先杀了吧。
就在此时,一个身形闯进两人中间,拦在李昊面前,双臂交叉,硬生生挡住了这爆裂的一拳。
担子炮!
简单直接的防守,当中暗含犀利快速的反击。
那叫朱羽的武夫知道厉害,不敢再紧逼,悄然后退了两步,先护住了王漓。这时候朱温提着刀也闯了过来,三个人成倒锥形,反把对方两人包围进去了。
“你到哪里去了?”张文若看了朱温一眼,然后问道。
“我……拉屎去了。”
“嗯?”
朱温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我就想看看这的茅房是不是真像传说中的一样,是金子做的。”
“结果呢?”
朱温摇了摇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李昊不失时机的咳嗽了一声,强行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同样都是武夫,武力看上去也不想上下,怎么和对面的相比档次差了这么多。
“你还有什么大招吗?”李昊瞧着王漓问道。
王漓看着这三打二的阵势,立时就蔫了,颤声道:“你想以多欺少吗?”
李昊毫不留情反唇相讥道:“谁让你不多带些人来。”
王漓登时哑然,他是真想,把他爹的江北大营都拉进金陵城来,可是没人听他的呀。
李昊也看出来了,就他这个作死的样子,带的人越多闹的事儿越大,还不如就带一个,在金陵横趟是足够了,也整不出多大的事来。
然而也不是全无弊端,比如此时,真遇上无法无天的,就这一个武夫,都不够人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