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人站在一起。
林荫道划出一道界线,泾渭分明。
段松寒冷静下来,站直身体,双手插兜,高挺鼻梁上的眼镜反光,寒气肆意。
一个人无声对峙。
面容沉冷,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他还好意思一副死鱼脸。
陆闻樱一想起来段松寒的话就直犯嫌恶。
这狗男人明知道贺佳颂不喜欢他,非要死缠烂打。
净整些无用功。
他那样厉害,怎么不去找她大哥麻烦!
“哥,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说。”
陆闻樱水亮杏眸饱含怒火,紧攥着手,怒气冲冲道:“反正我是你我绝对不能忍。”
“实在是太侮辱人了,看不出来他人模人样,实则下流无比,猪狗不如。”
陆闻谦眉头微皱。
心底能猜到段松寒说的并非好话。
发生了点不受控制的事情。
从未见过自己温吞柔和的小妹这样愤然的模样。
就连贺佳颂,同样眼瞳透亮,燃着火苗,恨不得冲上去理论。
如果头发能竖起来。
此刻她应该就是那样进入防备状态,像只气势汹汹的刺猬。
“松寒,不管发生什么事,适可而止。”
陆闻谦直视着段松寒,声线平稳,语调冷静且克制。
但话下,却像深邃湖面底下隐隐暗流涌动,带着不怒自威的警告。
陆闻樱拔高音量说道:“哥,你对他这么客气干嘛?”
“他对你可没一点友好,擅自揣测别人的私事。”
“你都不知道,他居然有脸嫌弃你年纪大,连中看不中用这些话都说得出来,简直太气人了。”
段松寒分明跟她兄长同辈。
年龄相差无几,最多几个月的差距。
她兄长不行,那他就可以了?
陆闻樱愤愤然瞪着他。
陆闻谦气息凝了两瞬,狭长眼眸划过冷冽,喉间低低一嗤。
果然,如他猜测那般。
自家妹妹话里话外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再看贺佳颂神色,陆闻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男人么。
段松寒对贺佳颂那点心思他一清二楚。
所以当初他才会有所顾忌。
说来也挺可笑,他开始过的两段感情都能跟身边朋友同学扯上关系。
最后,一地狼藉。
只是这次,他希望能解决得妥善些。
至少不要让她为难。
陆闻谦薄唇轻抿,下颚紧绷,低眉顺眼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收入口袋。
再抬眼时,眸底已带上无法忽视的戾气。
“哥,他跟你同辈,年龄分明相差无几,我甚至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脸嘲笑你年纪。”
“我哥不配,你就配了?”
陆闻樱护短发挥得淋漓尽致
最后两句话直接对着段松寒。
喋喋不休的抱怨骂声中,陆闻谦只低头问了贺佳颂一句:“要回家还是继续回去宴会?”
贺佳颂跟段松寒认识时间更长。
如果他此刻冲动,恐怕她会因此为难。
贺佳颂眼睫颤了颤,抬眼看他,两只手抓着他手腕,语调闷然:“宴会,我还不能离开。”
依赖的小动作刺痛了段松寒的眼。
在他不注意的日子,贺佳颂早已对陆闻谦百般欢喜,千般信任。
看着真是碍人眼球。
“闻樱,你送她回去。”陆闻谦嗯了声,淡声吩咐道。
贺佳颂瞥一眼陆闻樱脚下至少8厘米的高跟鞋。
挺不方便,她知道那种折磨。
方才差点打起来。
不知陆闻樱情况如何。
对于段松寒,贺佳颂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段松寒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兄长,温润如玉,知礼识分寸。
但此刻,事情脱轨得出乎意料。
贺佳颂潜意识不想面对他。
自己先走,陆闻谦不跟着一起,她又放心不下。
“回去吧。”
陆闻谦这时候耐心非常,声腔平稳:“我来这边接母亲和闻樱,并非特意找你,知道你脱不开身。”
贺佳颂说道:“不是来找我的?”
陆闻谦冷峻面容如常,颇有几分不言而喻的味道,看得贺佳颂面目讪然,识趣没再追问。
他大概不清楚这场生日宴的目的。
突然解释,难免不合时宜。
只能找个空当再说。
路过段松寒的时候,贺佳颂停留一瞬,细白指节捏了捏,生出丝丝痒意。
最后目不斜视走人。
人一走。
气氛陡然静默下来,只剩夏日里一股一股的晚风热浪。
段松寒摘下眼镜。
他并非近视,戴的是没有度数的平光眼镜,纯粹因为她喜欢清冷干净的风格,贴她喜好之举。
且这幅打扮与他本人气场极为相符,斯文有礼,温文尔雅,女人好感,长辈放心。
段松寒并不想跟陆闻谦待在同一个地方。
跟他已经撕破脸皮。
连谋划许久的合作都取消了。
那就没有什么闲聊的必要。
他想走人。
于特助和张叔淡定上前拦住:“段先生,请稍等一会儿。”
于特助心里悲催,面容沉稳不显。
他只是一个特助。
居然还要干上保镖的活儿。
他宁愿像老林一样,被外派瀛洲,甚至海外出差。
至少这个点,已经是下班时间。
不用再跟在顶头boss身边任他差遣。
“不解释一下?”
陆闻谦面容清俊,夜色下隽逸身影卓然而立,双手插在裤兜,眼底一片冷色。
段松寒脚步被迫顿住,只能转身,看向来者,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解释什么?”
“我对小颂的心思,你不知道?”
“还是说,你想听我对她说了什么剖心剖肺的话?”
段松寒不再温润,脸上的笑带着讥讽意味,话语尖锐带刺。
看陆闻谦的视线明确带上嫌恶。
喜恶分明。
跟贺怀璟看陆闻谦的眼神一样。
陆闻谦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激不起波澜:“多年过去,你还没死心?”
像是觉得荒唐,段松寒好笑道:“我死心什么?”
“你们两个本就见不得光,这不是都怪你么。”
“像你这样不被她家人接受的人,只能让她受委屈,谈个恋爱都得私下着来,掩人耳目。”
“如果不是港城那会儿的事,我甚至不知道你早就卑鄙到趁虚而入,现在你跟我说死心?”
别太搞笑。
说实话,段松寒跟贺怀璟要好。
私底下也不赞成他那种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
根本不能说解决问题。
完全是徒增问题。
稍微有点常识都清楚斗殴不可取。
况且因为一个女人,放下身段掐架这种事,发生在成年人身上太匪夷所思了。
更别说还是像他们这样的豪门家族。
从小到大的礼仪教养熏陶,段松寒做不到像贺怀璟那样莽撞冲动。
可是此刻,段松寒竟然无比认同贺怀璟不算成熟的做法。
因为好像没有什么比这更能直接地宣泄内心愤恨。
段松寒眼镜捏在手里,随手一甩,孤零零砸在铺满碎石的地面。
陆闻谦低嗤道:“我是指,没有我出现也不见得你跟她在一起,你该死心结束掉你的一厢情愿。”
他跟贺佳颂的私人感情。
还轮不到段松寒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置喙。
他这个人还是那么自我,段松寒冷笑。
陆闻谦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指点点?
他冷声斥问道:“陆闻谦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不然怎么会像条狗一样毫无底线,最爱干这种撬人墙角的肮脏事。”
听闻这话,于特助心里暗道不妙。
大事不妙。
不好了。
段先生他疯了。
当面说这种奚落嘲讽的话语,是个男人听到都忍不了。
段松寒不会想跟他们顶头boss打起来吧?
于特助跟张叔面面相觑。
果不其然。
未等陆闻谦回击,段松寒已经狠狠一拳砸过来。
“真令人恶心!”
极为冷厉的一声。
裹挟着夏日热浪的拳头,劲风如铁。
段松寒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陆闻谦哪里会容忍他打,手背青筋暴起,往日清冷有礼惯了,重权在握,只需他下达指令,从来未试过蛮力打架解决问题。
大概是这样给了段松寒和贺怀璟错觉?
段松寒知道自己惹了贺佳颂不快。
没敢往陆闻谦脸上打,让她知道只会更加招她厌恶。
所以专挑胸口腹部这些地方下手。
力道又狠又蛮。
他了解陆闻谦,这人看着清冷疏离,实则自大狂妄到极点。
不然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总自以为是一个人能顺利解决摆在面前的问题。
不过也正是这份自我狂妄。
段松寒知道他不会闹到贺佳颂面前,下手的时候丝毫不克制,狠狠发泄着怒气。
“她喜欢过你么?”
陆闻谦吐字冰冷。
即使腹部滚烫热辣地疼,依然面不改色。
反击的力道同样不小。
就只是这么一句话,段松寒面色大变,忍着痛楚,怒喝道:“如果不是你趁虚而入,我跟小颂在一起是迟早的事!”
陆闻谦冷笑:“谁给你的自信?”
“对自己没点数?”
“我没认识她的时候,你有过无数机会,结果如何?”
一字一句,段松寒勃然大怒:“我认识小颂的时候,她几岁?”
“你让我下手?”
“陆闻谦你这个疯子!”
于特助面无表情说道:“别打了,别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世风日下,世态炎凉。
有朝一日他一个大男人也是说上属于女主角的台词了。
这份工作真是让他见了不少世面。
怎么他从前没看出来陆闻谦有这样不冷静的一面。
“张叔,你快拦着点那位段先生。”于特助喊道。
张叔哪里敢上前。
他可不想提前退休。
这男人下手没个轻重的,万一误伤到他怎么办。
陆先生年轻有本钱挥霍。
可他年过四十了。
等会儿一拳把他肺打出来,那他不用活了。
不等两个人上前阻止,陆闻谦已经死死扣住段松寒喉咙,又狠又快,抵在墙面上,黑眸中戾气四溢,冷声道:“从始至终你都不在她选择范围内。”
“以前没可能,以后更不可能!”
于特助连忙摁住陆闻谦的手,额头上渗出虚汗:“先生,停手吧。”
“闹到太太那里,事情就难办了,段先生跟太太相识已久,您也不想让太太为难吧?”
再者,您也满身狼藉。
两个成年人了,集团掌权人,要是被人拍到跟野蛮人一样拳脚相向,绝对会成为圈内饭后谈资,到时候也不知道要脸不要。
当然,于特助心里想是这么想,没敢当着陆闻谦的面说出来。
半分钟的停顿。
陆闻谦甩手,额间发尾尽湿,薄唇紧抿,身上剧痛无比,极力平稳着呼吸。
段松寒同样没好到哪去,西装凌乱,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衬衫。
“再有下次,我不会留情。”
陆闻谦转身离去。
留情?
果然人不要脸,无下限到陆闻谦这个程度也是一种本事。
段松寒发现自己竟然还笑得出来。
明明跟他一样狼狈不堪的下场。
怎么有脸说留情的呢?
在这一点上,他果真不如陆闻谦。
段松寒死死盯着那辆逐渐远去,直至看不到的卡宴。
贺家别墅,二楼宴会厅。
宴会已近尾声,宾客陆陆续续离场。
整栋别墅逐渐从喧闹中安静下来。
贺佳颂站在阳台外,视线往楼下扫,迟疑说道:“你哥不是说来接你们吗?”
陆闻樱沉默住。
来之前安排了司机,她跟母亲根本不需要陆闻谦接送。
只是因为段松寒这个变数。
她才打了电话过去告知。
此时,陆闻樱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已经安排了司机接送,不需要大哥过来。”
贺佳颂怔住。
贺怀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挑眉说道:“松寒人呢?”
可是见着他拉了人走。
怎就她一个人回来。
邱女士和他老妈可关注着呢。
不说还好,一提这个名字,贺佳颂在气头上,说话语气冲了点:“你问我干嘛?”
“我跟他很熟吗,哪里会知道!”
被呛了一通,贺怀璟莫名其妙:“你吃炸药了?”
多年邻居,关系还不算熟稔呢?
本来段松寒就爱往自己小妹身边凑。
贺怀璟想找人,替家里长辈了解内情,可不得问她。
没成想贺佳颂语气这么冲。
贺佳颂说道:“你自己平时不就是这么一副状态,还好意思说别人吃炸药?”
贺怀璟似笑非笑:“少扯以前的事。”
“松寒没跟你回来就算了。”
“但你旁边那人谁来着,陆家的吧,你执意要跟陆家人纠缠一块儿?”
陆闻樱缩了缩脖子,杏眼眨了眨,抿着唇不敢多说。
段松寒她可以大着胆子反驳回嘴。
但贺怀璟,贺佳颂的家人,更亲的存在。
自家大哥不受喜欢,陆闻樱也没法辩驳什么。
贺佳颂忍着气说道:“不用你管。”
“反正段松寒的事你以后别问我。”
此话一出,贺怀璟收敛起散漫的表情,脸色沉重,半晌吐出几个字:“你俩吵架了?”
“不应该啊,松寒那么温和的一个人,事事都让着你。”
“是不是小兔崽子你又干什么糟心事儿,平白无故惹人生气?”
贺佳颂唇角微抽,心口的火气泄不了,拿着手包就想砸他身上。
听听这是亲哥该说的话吗?
跟便宜堂哥多说一句话都要把她气炸了。
贺佳颂深呼吸,冷眼看着他,转身就走。
不想再搭理他。
看着贺佳颂离去的背影,陆闻樱忍不住大着胆子问:“为什么不能是段松寒惹她生气了?”
贺怀璟眉眼挑起,终于舍得分一点眼神到陆闻樱身上,冷嗤道:“他像是那种人吗?”
“我看你家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就挺有这种气人的潜质。”
陆闻樱愕然,杏眸呆愣看着他,反应过来就是气愤:“你说谁人面兽心了?”
“你才人面兽心!”
绝对是在骂她大哥。
贺怀璟不欲跟她争论,喉间低低一嗤,转而走人。
徒留陆闻樱站在原地生闷气,死死捏着手。
她大哥不受待见到这种程度。
真是见了鬼了。
陆闻樱思索一会儿,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无能迁怒。
只知道迁怒她家大哥,不知道找找自己的原因。
陆闻樱重重哼了一声。
心里想着自家大哥最好能气死段松寒和贺怀璟两个人。
段夫人跟邱霜道别,离开之前给自己儿子打了个电话。
车子行驶在柏油路上。
见到熟悉的身影。
段松寒身上西服有些乱,温润的面容略微扭曲,整个人陷入低气压。
段夫人连忙让司机停车。
“松寒,你跟小颂出了什么事?”
“当众拉着人走,这可不像你,太冲动了,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意,可这么大个人了,好歹沉稳一点。”
段夫人虽说是指责儿子。
可还是希望他能和贺佳颂有个好结果。
段松寒牵扯出一个笑容,眉目冷淡。
他知道自己冲动过头。
干了些什么混账事,对她说出那种话。
小姑娘估计心底嫌恶他到了不想见面的地步吧。
段松寒眉眼沉敛着,身上疼痛在撕扯。
可他就是不甘心啊。
如果没有遇到陆闻谦这种人该多好。
至少贺佳颂不会被他迷惑。
“你怎么不说话?”
段夫人上前拉他,鼻尖微动,皱着眉心,只觉得他汗气似乎有些重。
段松寒痛得闷哼了声,额头冷汗渗出,咬着牙摇头:“妈,我没事。”
段夫人吃惊:“你干嘛了?”
段松寒躲着她的触碰,保持一个距离,咬着牙,尽量声音平稳说道:“妈,你先回去,我找怀璟有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