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关系?真的没有关系吗?
爱上林川,然后又一次……陷入那种境地。无止境的狂热、一刻不停的思念、无论如何也想在一起的心情、牺牲、抉择、恐惧、真实的生活和梦幻的爱情,这一切的一切。
“不了,”苏离骤然回神,“关系还是很大的。”
她的声音冷下去,体温也跟着冷下去。车窗外下起了暴雨,一刻不停的拍打着玻璃,苏离后知后觉的发现,上海的春天很冷。
“林川,你不要说这种话,更不要给我机会。”
“为什么一定要我做那个更狠心的人?”林川低声问她,“如果我做不到呢?”
暴雨之中,她的声音显得很轻,流露出一种藏得很深、却又无法忽略的温柔。
“苏离,你遇见这种事,我不能放着不管,”林川说,“你不让我知道,那也就算了,但我看见了,我没办法不管。”
苏离很清楚,她说的是真的。
林川这个人,就是这副样子。温柔得像是永恒不变的月亮,每一次、在她需要的每一次,照耀在她的身上,仿佛永远不会消失。
从那一年开始,她站在天台之上,对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开始,林川自然而然的将她划进了自己的领域。
更多的、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出现了,渐渐构成林川所说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种习惯性的、无需思考的保护。
直至现在,她都不觉得她做的事情有什么出格之处。
“你别再犯你那骑士病了,”苏离深吸了一口气,“至少别在我身上犯了,我现在不是你什么人。”
她咬住嘴唇,直至尝到一丝血的味道。像是冰冷的铁锈,又像是甜美的糖。
“我从来没让你做过那个更狠心的人。”
“反而是你,不要总是对我那么温柔,又做不到真的爱我。”
“我十八岁那一年,已经意识到我的初恋只是一种幻想。”
苏离盯着窗外的雨幕,收敛起不断从心里溢出来的感情,语调清淡:
“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青春期的悸动。我们的感情来自于兴趣爱好和艺术的共鸣,这不是很奇怪吗?”
林川沉默了下去,过去的十五年之间,她们维持着似是而非的关系,点到为止的聊天和问候,恪守着朋友之间的界限,没有人提过曾经的旧事。
正如苏离所说的那样,她从来没有让她做过那个更狠心的人。
在她步步紧逼,试图越过那条界限时,苏离的选择——
是自己成为那个恶人,毫无预兆的撕开陈年旧疾,袒露出血淋淋的伤疤。
“我当时以为这是一种灵魂的共鸣,但我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只是一种很虚幻的东西。”
“我想要的不是这种东西,至少当时不是。我想要的是在夕阳下散步、在图书馆里一起看书,讨论未来和以后,我想要鲜花、摩天轮、在电影院里牵手,我想要的只是最普通的那种初恋。”
“林川,你很清楚自己做不到。”
“你有你的远大理想,有必须要做的事和必须成为的人,你没办法和我一起留在普通人的生活里,但你又没办法放弃你唯一可能获得幸福的机会。”
“你用‘朋友’的名义捆住了我,你让我走,又等着我回来,你知道我没办法真的离开你……每次我回来找你,你都松了一口气,是不是?”
苏离停顿了一下,林川很清楚,她在等着自己的答案。
就像是她打破界限,对苏离步步紧逼一样,苏离同样在对她施压。
奇怪的是,林川并不觉得生气。
与之完全相反,她的心里升腾起隐秘的兴奋,混杂着一点期待,构成一种怪异的感觉。
“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没错,我承认,我是一个卑劣的人,我对你的保护是一种占有欲。”
“你才是那个没有办法爱上别人,也没有办法爱上我的人。”
苏离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语调软了下来。
“林川,我容忍你的自私,但你不要太过分了。”
“再怎么说,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见过我一塌糊涂的青春期,包容过我的软弱,给过我很多温暖,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陪着我,这是我对你心软的原因。”
她抬起眼,看着出租车的驾驶窗,雨幕之外,医院的标志若隐若现。她快到目的地了。
“但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林川,你不要再为我做你不该做的事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啊。”
“现在和以前有什么不同?”林川问她,“你不愿意,对吧?你觉得我只是在犯骑士病。”
林川声音冷硬,她其实很少在苏离面前表露出这样的一面。
尖锐的、咄咄逼人的一面,她在其他人面前的那一面。
苏离说出她的小心思,她不觉得生气,只觉得有趣,仿佛苏离不是在指责她,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撒娇。
但当苏离拒绝她的帮助时,林川却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气恼。
那是一种明确的、被苏离划出自己的世界的感觉,让她觉得难受。
“没有,我没有不愿意。”
苏离扯了一张纸巾,飞快的把眼泪擦掉,即使她知道林川在万里之外,不会看见她的泪水。
“不论是因为什么,你愿意这样做,我很高兴。”
她难得坦然,声线里带着点微微的鼻音。
“但是,现在和以前确实不一样了。林川,你已经成了医生,不该掺和进这些事情里,更何况,现在的状况比我们当年的事要严重很多。”
“……有多严重?”林川的声音明显发涩,“我和你也上过《艺苑》头条吧。”
那是另一件久远的事了。大赛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双双和社会人士发生纠纷,差点被开除学籍。
“我们那时候,姑且可以算做小孩子不懂事,”苏离明显不愿意提这件事,只是简略的说,“现在处理不好的话,会升级成社会事件。”
林川沉默了几秒,终于缓慢的说:“嗯……那确实不是我的专业了。”
挫败感向她汹涌而来,在苏离面前,她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承认自己的无力,承认自己有力所不能及之处。
过去,她一直是保护者、年长者、上位者。
现在,位置掉转,她和苏离站在天平的两端,不知砝码会往哪边倾斜。
林川感到一丝恐惧,可在那恐惧之中,兴奋与期待竟然一点点涌了出来,蔓延进她的血液之中,随着心脏的跳动,扩散到四肢百骸。
“没事,这是我的专业,”苏离的声音反倒显得比较轻松,“林川,你放心好了。”
“好,我不会担心,”林川慢慢的说,“我知道你长大了。”
苏离轻笑了一声:“你倒是难得在我面前这么乖。”
林川那边传来咖啡机运作的声音,“滴”的一声轻响,接着是液体哗啦啦落入瓷器的声响。
林川迟迟没有说话,苏离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似乎不太对劲。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苏离觉得不自在,“赶着去医院。”
“哪个医院?”林川问。
苏离报上地名,犹豫了一秒,还是多嘴了一句:“这时候喝咖啡你想猝死吗?”
“谢谢你的关心,”林川说,“但我才是医生。”
不识好人心的家伙。苏离直接把电话挂了。
两分钟后,车停在医院门口。
苏离走上三楼病房,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一个记者。
“情况怎么样?”苏离径直走向宋潇,问道,“有人来过吗?”
宋潇摇头,眼神比之前更茫然:“没人来,只有他的家属。刚刚已经做了手术,没什么问题,等伤口养好就可以出院了。”
“看来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苏离朝着病房抬了抬下巴,“现在这个人是弃子了。”
宋潇满脸震惊的看着她,以她的脑回路,很难理解苏离到底在说什么。
她刚想开口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苏离已经拿起手机,对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开始给什么人打电话了。
宋潇只听见她语气温柔,跟平时冷淡的模样完全不同,一直笑着点头,时不时的应和几句,一时间觉得惊悚极了。
在她的印象里,苏离是那种不愿意多说一句话的人。
除了寡言少语,她还觉得苏离是一个内向到冷淡的人,除了周雾宁,她好像没有见过苏离关心什么人的生活。
当然,苏离偶尔也会关心她的生活,但宋潇看得出来,那只是一种工作前的寒暄,苏离并不是真的想跟她聊那些天气和猫狗之类的话题。
她是个很识趣的人,鉴于苏离算得上她的老板……策展人和画家的关系说也说不清,总之鉴于她是要靠苏离吃饭的那个人,所以她很快停止了跟苏离无意义的寒暄,进入了一种就事说事的阶段。
在那之后,宋潇明显感觉苏离松了一口气,跟她的关系更融洽了。
“明天我约了一个采访,你过来一起听听。”
三分钟后,苏离挂断电话,转过头来对宋潇说道,看见她的表情,又补上一句: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宋潇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思绪,“你刚刚说什么?采访?”
“对,我联系了《艺苑》的编辑,明天来给我和周雾宁做专访,他们会出一期特刊,”苏离说,“你过来一起听,免得以后遇见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办。”
宋潇很想问我为什么会遇见这种事啊,但到底是没那个胆子,想了想又把话吞回去了,只是点了点头,问:
“雾宁姐这次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什么情况?无非是因爱生恨,得不到就要毁了她呗,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苏离冷笑了一声,顺手把受伤大哥的病历本拿过来,翻了两页,医生的字龙飞凤舞,一个都认不出来。
“我们有个学妹很喜欢她,不知道是喜欢她的画还是喜欢她的人,反正一直不死不休的,时不时就要给周雾宁搞点事情玩玩。”
宋潇亦步亦步的跟在她后面,问:“那雾宁姐?”
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她一直很好奇,觉得苏离和周雾宁关系匪浅。
《艺苑》那篇报告,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写得很有道理。
一个是大学时代就崭露头角、而后远赴意大利进修的天才画家,另一个是拿过大奖却江郎才尽、对同窗的才华极尽欣赏的策展人,怎么看都是一出虐恋情深。
“她怎么了?”苏离问道,半秒后反应过来,满不在乎的说,“哦,她不喜欢女人,准确的说是不喜欢人类。”
病房门口,她忽然转身,似笑非笑的看着宋潇:“没事少看点八卦,尤其是别在周雾宁面前说八卦,她听了要自杀的。”
宋潇被吓得立刻噤声。
苏离走进病房,受伤大哥已经醒了,一条腿吊在支架上,皱着眉头玩手机。
“您还好吗?”苏离笑眯眯的问,“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等会医生来了,我们再做个体检?”
大哥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戾气,很是惶恐的摇头:“没有了,我这身体好着呢,等腿好了就能出院了,用不着麻烦你们了。”
苏离看得稀奇,问:“您刚刚不是还说断了肋骨吗?这不是个小问题,您得好好检查了,免得有什么后遗症啊。”
大哥看着她,觉得这简直就是个笑面虎。
“哪里哪里,用不着,我们干粗活的,身体健康着,用不着麻烦,”他连连摆手,看着面前这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大妹子,你别折腾我了,这医药费我出不起。”
“哦,看来您已经见过我们的律师了?”苏离笑眯眯的说,“医药费这事,您用不着担心,我们说了会负责到底,那是肯定不会让您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