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常年便极少出门,除却岁初和清明中元,几乎还没什么事情能够将他老人家给惊动。
今日倒好,仅一个婢女进去通报,侯爷就满身煞气地杀出来了!
颐安堂外,一众小厮和婢女乌泱泱地跪作排排阵阵,一直蜿蜒着蔓延到院外,个个小心谨慎,不敢出一丝大气。
苏老夫人这个时候又忽然有些后悔了。
她慌乱无措地看向苏元安,表示不想一个人担下一切。
侯爷虽然不爱她,但终究是共同睡过一张床的两个人,多少对彼此的作风与特点有所了解。
他将会如何处置她,这个答案在苏老夫人心中跟明镜似的。
苏元安面若冰霜,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
方才罪是她认的,话是贵人们听的,届时下地狱的究竟是谁,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
他站了出来,恭敬地躬身行礼,“父亲,儿子已经将事情弄清楚了,当年您在外征战时,母亲并非急病告逝,”冷眸扫了眼地上的苏老夫人,“而是这个女人在其中作梗,制造出来的假象。”
“她惯会用‘意外’这一假象来糊弄别人,对我母亲如此,对我夫人亦是如此。”
他又将绪如裳经历的那两次意外向武定侯详述了一遍,每听一个字,武定侯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直到最后,已然毫无情面可留。
苏老夫人越听越惊恐,却又只字不敢否认!
……
匍匐跪在颐安堂外的下人们不清楚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温凉的地面变得彻底冷却,天阴沉沉的,期间有雨水砸下来,但始终没下下来一场瓢泼大雨。
天色渐渐暗了起来,就在一众下人的膝盖浑然失去知觉时,那扇古朴厚重的门终于被人从里头打开,武定侯戾气萦身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他的右掌上沾着些血迹,但神色依然没有任何好转,之前是怎样面色可怖地进去的,现在只更可怕地出来,增而不减,通体迫人的威压在此刻达到了极点!
只听见他的声音别无感情,好似在宣读圣旨般淡漠:“侯夫人付氏,心狠手辣,德不配位,自今日起褫夺锦衣。然付氏兰英,先天有缺,自认罪行,暴毙身亡!”
“至于颐安堂的职权不可断没,从今往后,府中大小事掌管由世子夫人全权接手。此皆本侯久思之决意,若有违抗者,一律杖毙处置!”
所有事宜交代完毕后,武定侯便风雷一般地离开了颐安堂。
上百名仆役早已是汗流浃背,忙行大礼,以头磕地,高声齐呼:
“奴才遵命!”
“奴婢遵命!”
至于最终苏老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下场,整个武定侯府内几乎没一个准信。
有人说与侯爷所说如出一辙,暴病突发不治身亡。
也有人说她犯下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应是当作罪人处理扔进大牢折磨致死。
但最有公信力的,还是说苏老夫人被侯爷亲自带去了先侯夫人的地下墓,只身关在里面同先侯夫人作伴,供其取乐解闷儿,不出几天没闷死也会饿死在里头。
不过不管怎么说,苏老夫人在武定侯府中存在过的痕迹,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这点是不可否认的。
是夜,浓墨一般沉甸甸的天终于是下了一场今岁来最嚣张迅疾的暴雨来,夹着狂风闪电,吞噬着京城表象上的宁静,像是在咆哮、在深渊中挣扎想要逃出来的冤死之魂。
苏元安赶到栖云榭时,浑身上下早已湿了个透彻。
他方从颐安堂寻了一趟才过来,本以为如今的绪如裳早已入住其中,结果人没寻到,栖云榭里却如往常一般点着灯。
他狐疑地眯起了眼睛,大步走了上去。
没想到的是,当他推开门的那一刻,看到的是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灯下擦拭着那把黑体长枪。
苏元安脚下蓦地一顿,忽然之间仿佛有些看不懂面前那个女子了。
虽然父亲说话向来说一不二不假,但这入主颐安堂放在京城,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终其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
她就不怕事情中途出现什么变故吗?
他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嘴:“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甫一问出口,苏元安立马后悔。
明明是他想要对她的冷漠逐名来奚落一番的,到头来却要质问她为什么不这样做,这有点可笑了。
然而绪如裳却没什么大的反应,哪怕下人甚至不来向她通报苏元安的大驾光临,她也不觉得恼怒,依旧很平静的擦拭着手里的长枪。
她问:“世子觉得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抬头看了苏元安一眼。灯光照在她半边脸上,尽显暖芒,但她此刻的神情却淡漠得像块捂不化的冰。
付兰英虽已倒台,可接下还有一个更大的对手目标在眼前呢。
她怎敢掉以轻心?
苏元安这副场景,脑海中浮想联翩,又想起那身影来,一时间忘记了愤怒。
等回过神来时,他却是把自己给气笑了。
最近想那人想得似乎过于频繁了,这不是个好征兆。
他跨步进来,一言不发地关上门,最后走至桌前在绪如裳身边坐了下来。
七年来,苏元安还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仔细瞧过绪如裳的脸。
在京城,人人都夸太傅嫡女才貌绝伦,温柔嘉淑,但他如今看着的那双眉眼,却带着一股岁月中沉淀下来的冷静与凌厉,就像是历经过人间悲喜生离,在风雨中蹉跎成长的小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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