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半天也不见黎行开口,巫颜玉这才转过身看他,“你也不想季夏的心血白费吧。”走廊依旧静默无声。巫颜玉上下打量,皱眉再道:“我说你,最近是不是瘦太多了。”“我时常在想”干裂的嘴唇翕动着,黎行总算出声,声音格外刺耳粗噶,和之前完全天壤,“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走进那家便利店,之后没有向他表白,提出分手没有继续纠缠,送走后再也不见……无论哪种结果,他都能过得很好。”是他,贪恋着那点温柔,造成如今的结果。“你在后悔你和季夏的每一次接触?”说实话,巫颜玉不太能理解他们人类的脑回路,“如果季夏之后醒了呢?你打算怎么办。痛痛快快地放手?”黎行又缩回黑暗的壳里继续沉默。*春去秋来,季夏转眼在医院躺了大半年,眼看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就要掉光了依旧没有苏醒,每半月拍一次ct,心脏中心处的裂痕仍然存在。众人也从最初的担忧到后来逐渐麻木,开始接受这个事实季夏好像再也不会醒了。林牧每半月抽出一夜时间陪护,每当这时候,黎行都会被赶走。不比黎行,林牧每次都是坐在病床前,比起从前絮叨不少。“最近爸妈又催着我相亲了。我去看了,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儿,正在聊,聊得来下次带着来看看你,放心,没把你身份说出去,只说……你是我弟弟……”林牧哽咽了下感叹:“当初堂爷爷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好照顾你,结果还是食言了。现在成这个样子,我要怎么,怎么跟他说啊。”“和你,没有关系。”病床上忽然传来声音。林牧猛地站起,连带椅子都被带倒,扑到床前呼吸都快停了,又想叫又怕惊扰,“季夏?”“牧哥。”时隔近七个月,季夏终于睁开眼,转动眼珠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被林牧赶走后,黎行就回出租屋制作番茄酱,接近凌晨两点,手机传来震动。他摘下手套拿起,来电显示:钟时琴。“师兄,发现黎晏清行踪了!在雪峰山,藏在雪峰山里!”钟时琴无比激动,“吕师兄已经带着其他人赶去抓了,这次一定能抓到……师兄?”钟时琴独自高兴半天:“师兄,抓到黎晏清,嫂子也许就能醒了。”黎行切番茄的动作微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继续做他的番茄酱,半晌才开口:“吕师兄去了就好。”“师兄你不去么?”钟时琴问得极其小心。电话内没再传来声音。直至天亮,黎行成功做出小二十包番茄酱,装进保温盒估摸着林牧就要走了去医院。到三楼重症监护室,见季夏的房间进进出出,保温盒应声落地。黎行快走两步跑起来,最后奔过去,“夏夏,夏夏!”没等进去,迎面撞上林牧。他急急撇开视线往里探,病床上已空无一人。“季夏昨晚醒了,收拾好东西天亮前就走了。”林牧将信封塞他怀里,“给你也留了信。”第54章 “前男友是个很好的人。”青阳山,半山腰处破落道观里。将将入夜,穿一身夹棉灰袍的老者佝偻着背,坐在院子角落已有十二年树龄的梧桐树下生火烤着蜜薯。如今已是深秋,山风打着旋儿吹进来,梧桐叶簌簌哗哗地响。蜜薯香味很快飘满不大的院子。老者快速夹起其中一个熟到流汁的,左右手里来回颠两下,吹着热气剥开薄薄一层外皮,露出内里金黄软糯的瓤肉。蜜薯是山下村民自己种的,咬一口清香回甜,巴掌大小两三下吞入肚,胃里顿时暖洋洋的。简易烤炉旁置着张木桌,老者颇有闲情煮了壶大麦茶,略涩的茶水配上清甜蜜薯正好解腻。这一吃,没注意就吃了三个。要是换作几年前季夏还在的时候,已经板着脸开始说教,并将蜜薯藏到他够不着的地方了。老者手握蜜薯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放到烤炉上,边翻面边哼哼:“又不在,我才不怕呢。”第四个蜜薯下肚,再来一壶茶,胃里就满了。老者就着烤炉烘手,微微仰头望着头顶一片梧桐叶,思绪不禁拉回至数年前。蝉鸣鼎沸的盛夏,少年抱头缩在门板后,脑袋埋进双膝间,哼唧:“老道士,就不能想个办法么?”苏醒已有两三年,少年还是不能见光,哪怕是月光也不行,能活动的地方仅限于屋内和墓室里,门是一步都不敢出。他就问山下村民要了几株梧桐树苗。“办法是有,得你亲自动手。”他把树苗递过去。少年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种一棵树,上手先断三株树苗,铁锹弄坏两把,就这还说已经控制力道了。后来老道士实在看不下去了帮他种,少年还为此较上劲,断断续续种了一整个夏天才成功种上一株,也就是现在这株。多年以后,当初的幼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老道士喃喃。他的手机还是十多年前的老款,仅限于接打电话,没有所谓的聊天功能。季夏刚下山那会儿倒是三五不时给他打几通,烦得紧,吃着什么好吃的都要特地打电话告诉他,后来还跟普通人谈起了恋爱,之后联系就慢慢少了,到最近已经有一年多没来电话。“最近又吃什么好吃的了?”“恋爱还顺利么?”“和普通人没结果的,还是趁早散了吧,别伤人家姑娘。”……老道士一时兴起,和头顶的梧桐叶说话。脖子仰累了,转两下收回视线,烤炉里的炭火也差不多烧光了。夜已深,老道士碾熄剩余一点火苗,穿过院子准备关门睡觉。这时,自南向北迎面拂过一阵清冷的风,大门两侧栽种的数棵梧桐来回摇晃,脚步声由远及近。老道士循声看向前方,黑夜里陡然显现一抹红,随着那抹红靠近,记忆里抱头缩在门后的少年模样愈发清晰,一如十二年前那般,又好似多了些什么。“林道长。”季夏走到他近前放下手提箱,好看的眉眼微微弯着,“我回来了。”老道士有些记不清他离开前的样子,只是潜意识中觉得瘦了,温和外表下隐藏的尖锐性子也被磨圆了些,周身气度更显随和,轻松自然。他没问怎么都不提前打声招呼,笑着冲对方点头,“回来好啊,回来好。”*破落道观和季夏走之前毫无两样,只是一走几年,猛然间还是会产生陌生和距离。季夏与这座道观重新磨合了半夜。熄灭不久的烤炉再度燃起,老道士又从厨房里掏出两个蜜薯,前两天刚得的肉也拿了出来。“这是黑猪肉,村里人自家养的,我给做了场法事送了一小块。”老道士佝偻着的背不知不觉挺直,麻溜的除了毛洗干净抹上调料架到烤炉上。季夏到屋里搬出小矮凳坐在旁边,先吃着蜜薯。“怎么样?好吃不。”老道士笑呵呵地问。季夏吃两口点头。他吃得慢,一个蜜薯下肚烤肉也差不多了。老道士将肉片进碗里推到桌子对面,“山下好吃的东西多吧。”“多,不过很少能吃到黑猪肉。”季夏夹了两片,见他不动筷,“你怎么不吃?”四个蜜薯下肚的老道士吞咽口水:“我……不饿。”“是撑着了吧。”季夏刚才就见他盯着蜜薯又看看手里的烤肉,一脸苦大深仇,分明是红薯吃多肚子装不下了,“下次可不能吃那么多了,又是晚上。”“好了好了,知道了,回来就知道管着我。”老道士吹胡子瞪眼,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只红番茄,“再说,不给你了。”老道士总有办法堵他的嘴。季夏不说话了,默默将碗里的几片肉吃光,剩余的就撑不下了。吃完才道:“今天我去墓里睡。”季夏的墓距离道观不算远,十二年前一道天雷震塌了入口一小块,老道士后来又给做了个木门。松木做的门,打开之后内里视野开阔,平铺面积足有八百平,这还不是主墓室,主墓室得走过两道暗门躲过几道机关。机关早在季夏醒来就给停了。沿途隔几步一盏照明用的鱼油灯,历经百年不灭,比手电筒好使得多。跨进主墓室,极目眺望就能看到无数夜明珠点缀的穹顶,宛似盛夏繁星。石阶上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棺盖还铺着条丝绒红毯。季夏吃力推开棺盖,拿着红毯躺进棺木内,再从里面一点点合上。这一睡就是三天。第二天晚上没见他出现,老道士还曾过去敲敲棺木,季夏隔着棺材板表示要再睡会儿。回来时,老道士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居然要睡这么久?他想了一天给林牧打去电话问情况。“季夏……心脏受损,一直没能愈合。”林牧合上笔记本,叹口气靠着椅背望向天花板一角,半晌后哑了声:“堂爷爷,我没照顾好季夏。”“你把事情好好跟我说。”听是心脏出了问题,老道士心猛地揪紧。要知道,僵尸最致命的弱点就是这心脏了。不过短短两年多时间,发生了很多很大的事,林牧捡要紧的跟他说也说了有三个小时,“季夏既然什么都没说,您也便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往后他不会再下山了,就待在山里好好养伤,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痊愈的。”季夏此后又昏昏沉沉眯了两日,平常无事打扫整理道观,以往劈柴如切菜,现在却很吃力,往往劳作不到半小时就要歇下来很久。老道士有心想叫他别干了,话到嘴边瞧他那和几年前种梧桐树苗似的神情,怎么都开不了口。哪怕经历了那些事,季夏始终是季夏,倔强的性子一点没变。深秋到深冬,整整两个月,季夏的身体依然毫无起色,睡眠时间短则三天,长则一星期。老道士每天都要下墓室用木棍敲敲棺材,听到他应声才放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