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还我命来(四)
白塔寺……
这个地名让喻超白精神一振。
白塔寺之于唐古坨王庭,就如钦天监之于大夏,既是用于约束管理王朝境内修行者的衙门,也是教派参政议政的重要象征。这白塔寺下辖的最出名的修行门派,自然便是“雪域觉士会”。
毋庸置疑,雪域觉士会在唐古坨王庭及其藩属之中,都可以算最主流的修行流派,最不济也是最主流之一。除此之外,觉士会还是着名的教派,且由于其主张无比贴合王庭这么一个奴隶制军事帝国,其重要性比之玄天升龙道于大夏,在程度上还犹有过之。
一句话总结:唐古坨王庭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雪域觉士会代表的就是“教”,而白塔寺则是整个教派的象征和圣堂。
在王庭数以千万计的信徒心中,白塔寺是圣洁高妙的圣地,亦是崇高的殿堂,用世上最美好的词汇去赞美它也不为过。然而恰恰正是这样一座意义非凡的圣堂,带给了陇右人无尽的苦难。
事情是这样的。
在王庭扩张的过程中,接触到异教、异教徒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就如王庭在五十多年前抢占了陇右和安西,王庭勇士们能够轻易的攻城略地,但关于如何治理,这件事情就足够让人抓耳挠腮了。
王庭善于破坏而非建设,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依然是拿陇右举例,陇右的人民普遍更加信奉玄天升龙道,这不仅是因为他们过往的六百年积攒下来的习惯,更为重要的一点在于:玄天升龙道会时不时的提供免费的食宿和定期的讲学——他们讲的往往也不深奥,多是经世致用之道,譬如教一门手艺、教认几个字之类。
这样的教育自然谈不上什么系统性、体系化,但道士们免费教授,总能帮到为数不少的底层人民。更别提这些道士们虽然偶尔有性子古怪的,但他们一不追求香火,二不侵占土地,吃穿用度多靠朝廷拨用……一句话,他们不太收钱,反而常年施舍底层人民一点好处。
作为对比,王庭占领陇右以后,施行的政策就多少有一些不合人性了。譬如大家明明只是穷,好歹还是自由民,但王庭来了之后莫名其妙都成了农奴,稍有不对就是剁手跺脚伺候;再譬如,大家先前种麦子尚且勉强混个温饱,但觉士老爷们非要划一大片地种棉花,弄得家家户户饿死人;再再譬如……
而在这其中,觉士会所起到的作用就比较罄竹难书了。
王庭以武立国,国内的军民全都是觉士会的信徒,而作为管理觉士会的衙门,白塔寺的权力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了。事实上,除了隶属于王庭的军队,白塔寺还掌握了一支“护教军”,这支护教军全由狂信徒组成,对于异教徒的态度只有一个:
杀!
这种态度也是导致王庭新打下的疆域内,起义总是层出不穷的重要原因。
王庭其实也并非没有想过改变,如前任大国主赤狼德布曾经吸纳玄天升龙道作为白塔寺下辖教派,以觉士会置于其上,又修改典籍,将玄天升龙道的主神“妙乐天尊”齐祖师划分进觉士会的神系……种种努力,无非还是希望玄天升龙道能够如之前那样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伴随着这种温和改革的推行,情况虽然略有改善,但终究时日还浅,没有起到大国主预期的效果。
没有起到预期效果的意思是:白塔寺里的觉士们杀人、致残搞得更频繁了。
事实上,原本陇右的人们大多也不太搭理玄天升龙道,那时节大家过太平日子,道士们那点小恩小惠谁在乎?可现今有了觉士会的对比,玄天升龙道就显得过于可爱且拟人了。
接着,顺理成章的,玄天升龙道吸纳了大批大批的信徒。这事情并不奇怪,赤狼德布原本的设想便是道士们继续安抚人心么,再说觉士会传教的方式也过于野蛮了些,哪有把人变成奴隶后死命剥削还要人感恩戴德的?
更何况从情感上来说,玄天升龙道那种“爱信信,不信也无所谓,我偶尔还给你点好处”的态度,属实是比动辄砍手剥皮的觉士会要亚撒西太多了!
结果就是:这个两教合一的政策推出来之后,觉士会的信徒不仅没增加,反而还有很多原本是觉士会信徒的胡人农奴们跑去信玄天升龙道了……
可玄天升龙道吸纳了信徒,觉士会不干了!
觉士们的想法很简单:玄天升龙道都成了我教附庸了,你们还去信它……长此以往,我觉士会岂不成了替身了?
不行,必须得出重拳!
于是在这种思维的引导下,觉士们的压迫反而更盛了!
在这种情况下,觉士们聚集的“白塔寺”在陇右人的心中,该是什么形象?
光看喻超白现在兴奋得直搓手手,就能明白这白塔寺是多不得人心了……
喻超白坐在马上,兴冲冲的说:“打白塔寺?走走走,咱们一起去……”
老周神秘的笑了笑:“打肯定是要打的,不过你别急。”
黑袍的中年人指了指地面:“现在,‘锦绣河山’里的人已经先行一步。咱们先和大部队汇合,拿下这座沙州城再说。”
正说之间,城西大片大片乌泱泱的人群冲了过来,但很快,又有一小股胡儿兵从另一条胡同冲了出来——
“杀!”
“杀死这帮固穷!”
“觉士!觉士呢!”
他们要往城门口冲,但奉命等待在此的唐古坨胡儿们突然刺斜里杀出,打头的几个汉子躲闪不及,刀锋捅了个透心凉!
这帮人中猎户武士打扮的不在少数,但更多的还是那些身着各色服饰的百姓,见此情形,哪里还能保持镇定?当下就有人又往回跑了!
就在此时,一队身穿大红僧袍、项戴念珠的觉士迎面而来。为首的一个手中诀不断,嘴里念念有词——
轰!
不知何处飞来的一颗硕大火球,将一座三层小楼给直接砸烂,那碎裂的石头直接砸到了往回跑的一行人。
“蓬!”一块足有半人高的半截墙壁“呼啦”一下飞过,刚好砸在往回跑的中年汉子身上,那汉子的脑袋直接被砸个稀巴烂,鲜血、脑浆直接染红了石头、地面。
墙壁去势不停,一路呼啸而过。这崩飞的墙壁速度何等之快?这些往回跑的人躲闪不及,脑袋还没来得及趴下了,就宛若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般,不知削掉了多少颗头颅。
毫无疑问,这是白塔寺里的觉士们来了!
“啊!!!”
人群再次爆发出尖叫,很快就有人吼了起来:“往回跑也是死!”
“拼了吧!”
人们没了退路,于是只好抄起武器,街面上再次爆发出混战!
“杀!”原本跑在前方的几个汉子此时彻底疯了,他们提起手里的朴刀、擀面杖等武器,疯狂的扑向觉士们。
“找死!”一个觉士立刻大怒,他伸手将头顶的黄色僧帽一掀,周身肌肉块块坟起,道道青筋附着其上,如龙似蛇。
“吼!!”
随着这觉士一声大吼,一头足有三丈高的大狼从远处大步地跑了过来,这狼周身环绕烈焰,每一步都大地震动。看到这头黑狼,那些义军脸色立即白了,人群中更有见识过的大声地喊道:“快,是‘餐火狼’。快!!!”
对面的觉士也吼了起来:“杀光造反的农奴!”
沸反盈天的喊杀声中,觉士们开始了屠戮。
“吼~~”那餐火狼显然盯住了义军这一行人,大步子快速地迈着,每一步都令大地颤抖,如同踏在等人心底一般。这餐火狼走路的路线完全是直线的,凡是阻拦它的,一律踩成废墟!
非但如此,这头餐火狼仰天长啸中周身环绕的烈焰扭曲,瞬间又分出一道道火焰分身,数十上百头小了好几号的餐火狼一同发起了冲锋!
义军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狼群一拥而上,烈焰肆虐,利齿入体,小狼撕咬,大狼踩踏,脆弱的人体被踩死、抓死、拍死、咬死……义军队伍瞬间就死伤惨重。
整个义军队伍当中无论是修行者还是平民,在这个关键时刻生命都是脆弱的。一个个修行者、平民就这么被杀死,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吼!!
天穹之上的雷龙急得抓耳挠腮,它是想帮忙,但是此时城中那座高耸的白塔寺中数道元气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它。一旦雷龙有所动作,整个沙州城都要被白塔寺里的那些疯子崩上天!
“我来!”
喻超白看得眼眶欲裂,他狠狠的一踢座下宝驹的肚子,青鬃踏雪吃痛之下四蹄迈动,一道青色残影就冲着混战的人群冲了过去。
喻超白一边跑一边大吼:“老周!你想想办法!”
周华良满头大汗的应道:“包在我身上!”
——其实他还是低估了操纵数千台傀儡的难度。
此时在周华良的大脑中,数千台傀儡提供了数千个视野,而这些铁傀儡其实是分为不同的类型的,有的是战场支援类,有的是攻坚类,有的是反术法类,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换句话说,周华良此时等于是一个人在分心数千用,且每一个傀儡提供给他的都是完全不同的战场情况!纵然他是虚境高手,此时也难免感到力不从心了!
别的不说,光是数千个视野一息之间提供给他的信息量,就足够将普通人的大脑冲爆一万次!
但这些事喻超白就不知道了,他此时伏低了身子,手中朴刀一横,大喝道:“秃驴们!喻大爷来收你们的命!”
呼啦!
噗嗤、噗嗤的声音不绝于耳,义军们只见一道清影一划而过,十多头餐火狼分身“嗷呜”“嗷呜”惨嚎着被腰斩、剁头。也有被高速奔袭而来的青鬃踏雪撞得飞起的,半空中满是半月牙形状的狼躯划起,煞是惊人。
喻超白的突袭令义军队伍士气为之一振,也令觉士一方迅速盯上了他。
“优钵罗龙王!”几个觉士异口同声的大喝,手中诀迅速完成,双掌一拍,霎时间一座纯由活性元气构成的青色莲花池形成。
莲花池里渐渐升起一个头陀模样的虚影,其人手托一龙,形如大蟒,口吐青烟,剧毒无穷,对准喻超白就是一喷。
青烟一经喷出,轻拍在地面、残垣,立刻发出“嗤嗤”的声音,显然是连石头都一并腐蚀了。
“啊!”“啊!”一时间十几个义军躲避不及,被喷个正着,瞬间就周身奇痒无比,抓挠中突然大块大块的血肉落下,眨眼间就被活活腐蚀殆尽了!
然而喻超白早有预判,他在莲花池形成的一瞬间就已深深的吸一口气。
他吸得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整个上半身都鼓了起来。
“呼——”
喻超白一口吐出,一股大风霎时间将整个毒雾吹得消散无形了!
“什么!”
那几个觉士吃了一惊,显然未曾见识过这样的本领。然而只是着片刻震惊的耽搁,那青色的身影突然爆发出了三倍的速度,只听得“轰”一声突破音障的声音响起,青色身影已经来到他们身前。
“杀!”喻超白怒目圆睁,手中朴刀狠狠划下,宝驹载着他一闪而过!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四颗人头如蹴鞠般落下,四具无头尸身轰然砸下。
然而青鬃踏雪这一次加速显然是过于离谱了,这样狭窄的地势上加速到音速,那去势不绝之下,要如何停的下来?
蓬!
很快,喻超白连人带马栽进了废墟之中,又很快,废墟之中传来他的怒喝:“老周!你快点!”
“来了!”周华良急得大叫一声,眼中寒芒一闪——
危机时刻,“咚咚咚”的钢铁踏地之声响起,降落城内的铁傀儡终于赶到了。
铁傀儡们挥动自己的钢铁手臂,顿时掌心阵纹道道亮起,数百上千道风刃“咻咻咻”的射向觉士队伍之中。
这是集体遁术——“十面埋伏”!
“啊!”
“噗嗤!”
措手不及之下,觉士队伍瞬间被风刃弹幕打得死伤惨重,血花、衣物、骨头茬子、碎肉齐齐飞溅,当场就有七八个修为偏弱的觉士被活活剐死。
这还没完,街对面又赶来一队铁傀儡,这一队大家伙手臂照旧举起,道道阵纹亮起,这一次是集体性的“怒龙炎”!
觉士们惨嚎着在烈焰中起舞,正当时,蓬的一声响,灰尘涤荡,砖石乱飞,喻超白骑着青鬃踏雪再次飞奔过来。青影一闪,凄厉的刀光再次收割,又是十几个人头抛飞,沿着喻超白骑着宝驹飞奔的痕迹,空中一串鲜红的血珠。
义军中爆发出短促的欢呼,然后只听“轰”的一声,喻超白再次连人带马撞进了废墟堆里。
“嘶……”喻超白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朝着一旁瘫倒的青鬃踏雪竖起一根大拇指,“够劲!”
宝驹打了个响鼻,一脸的得意。
经过了这么两轮冲杀,觉士队伍终于死伤大半了。
“同袍们!杀这帮秃驴!”
义军中的草莽汉子们怒目圆睁,周身鼓荡起活性元气,一个个施展出拿手绝学,几个跳跃之间,就有七八个好汉围住这头餐火狼展开了厮杀。
“嗷呜!嗷呜!”
很快,这头餐火狼身上就挂了五六个好汉,这些家伙手持长兵刃狠狠钉在大狼身躯之上,体内元气不断灌注进脆弱的血肉之躯引发一连串的肌体组织爆炸。大狼的哀嚎声中,身躯不断扭动起来,试图将他们甩下去。伴随着狼躯的扭动,血雾一篷一蓬的扬起,这些好汉们咬紧牙关绝不松手,借助自身的体重,卖力的切开更多的肌体。
“嗷呜!”
又过了半响,大狼流干了血,最后悲鸣了一声,倒地不起,就此气绝了。
“同袍万岁!”义军爆发出欢呼。
正在此时,又有一根人头骨念珠高高飞起,其间飞出道道怨毒的人面孔,恍若幽灵也似的游荡,整个战场上瞬间为之一静,随即道道阴寒之气升起,令人心慌气短。
那些阴寒之气正是由人面孔发出的。细看之下,这些人面孔大多是稚童,年纪大的顶多十岁,小的更只是还未开眼的婴儿。稚童们一边游荡,一边放声大哭,那声音悲痛欲绝,听闻到这些声音的人一个个伤心痛哭,很快一道道透明的人形便被吸出,那些痛哭的人的身体迅速石化,最后渐成粉末。
“这是‘鬼哭’!是用童子命炼成的!”
义军中的修行者目眦欲裂,悲愤的大吼。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孩童们断断续续的抽泣着,哭喊不绝,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