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婠刚想朝雾玥走过去,一个与她一样着异族装束的男子走了过来,“公主,二殿下到处在你。”
贺兰婠迟疑了一瞬,还是先随着来人离开,连带着那头让一众贵女花容失色的兽也被一并牵走。
萧汐宁迁怒到雾玥头上,斜乜看着她,指桑骂槐,“蛮夷就是蛮夷。”
过去雾玥可能还会被这话伤到,现在她才不会将无关紧要之人的话放在心上。
她捏着谢鹜行的袖子攥了两下,“你可知那是什么怪物。”
秋狩的时候她曾见过皇兄他们猎来的狮虎豺狼,巨大危险,可也远不及方才那只兽让人来的发怵胆寒。
谢鹜行大约猜到是什么,低眸看着小公主满是余悸的小脸,解释道:“听闻老月夷王曾在山中遇见一头凶猛嗜血的凶兽,在此之前根本无人见过此兽,也不知道它叫什么,而老月夷王为了驯服它,领数十人深入山中,光是为了寻找其兽就用了半个多月,之后更是无数次的追剿,才将其驯服,取名为提苍,奉为月夷圣兽。”
雾玥更吃惊了,又为外祖父的勇猛而感到一鼓与有荣焉的骄傲。
萧汐宁被两人的视若无睹气的不轻,扭头便走,其余人互相对视,自然也都跟上。
金銮殿上,元武帝一身玄色龙袍,头戴旒冕,高坐在龙椅之上,威严俯视下臣,太监在旁高声宣唱各国使臣送来的岁供礼单——
“月夷进贡黄金五百两,白银二千两,牛羊两百头……乌铎进贡鹿皮百张……北召进贡……”
长长的礼单明细唱罢,元武帝满意颔首,“赏。”
太监继续唱“赏丝绸八十匹,佳酿两百斤,玉石宝器若干。”
乌铎和大召使臣相继叩谢皇恩,只有月夷二王子宁滦站立不动,殿上气氛陡然变得微妙。
月夷连年来四处征战,尤其是新王即位之后,更是吞并多个部落,势头猛烈,朝臣都心知肚明,如今的月夷不可同日而语。
萧衍似笑非笑地问:“二王子何以不谢恩。”
宁滦道:“月夷与大胤进贡往来,我以为是两国邦交的象征。”
萧衍仍是笑着接话:“自然是如此。”
宁滦朝元武帝行了一礼,“那恕小王有一事想问陛下。”
元武帝的声音自下传来,“但说无妨。”
“父王多年来始终挂念已经离世的姑姑,也就是当年的硕仪公主,大胤的宁贵妃。”
静坐在席间的雾玥一下握紧手心。
“姑姑是病故,此事毋庸置疑,父王也只能感叹世事无常,只是为何小王听传闻说,姑姑所生的五公主,一直被苛责对待。”
“二王子也说了,是传闻,传闻如何可信。”萧衍笑着打断他,虚抬手指向席间,示意宁滦看。
“五公主就好好的坐在那里,二王子见她可有半分被怠慢。”
萧衍气定神闲,好在他早有预料,月夷日益壮胆,显然已经不甘愿诚服与
大胤,
?_?www.youxs.org,
最有可能就是拿宁贵妃和雾玥说话。
萧衍转看向雾玥,朝她温和一笑,“雾玥,还不来见过二王子和二公主,也是你的表兄与表姐。”
雾玥不是个心思细的人,但在某些时候又格外敏感,这么多年她在宫中无人问津,皇兄却忽然对她好,父皇虽没有表示什么,但也默许。
她原本没有多想,受宠若惊之余,又偷偷的开心,可现在二王子忽然问及,皇兄回答的又太过无懈可击,仿佛早有准备,让一切她所憧憬的美好变得蹊跷。
谢鹜行看出雾玥神色不对,仿佛一下变得无助极了,他心口一紧,压着声道:“公主。”
雾玥神色黯淡的轻轻摇头,勉强弯出笑,起身对宁滦福身见礼,“雾玥见过二王子。”
宁滦蹙眉看了她片刻,仿佛并不乐见她无恙的模样,片刻才笑着点头。
雾玥心口密密的泛着酸涩,又转向贺兰婠的方向,“二公主。”
贺兰婠早就想和她讲话了,听她生疏的称谓,不甚满意的纠正,“你该叫我表姐才是。”
雾玥怔怔抬睫,贺兰婠朝她粲然一笑,理所当然道:“快啊。”
雾玥没有像过去那样,因为那一点点的善意就变得快乐,声音尤其的轻,“表姐。”
“这就对了,我们是表姐妹,叫那么生疏干什么。”贺兰婠还在说话,宁滦打断她。
“可若是如此,为何雾玥一直住在堪比冷宫的长寒宫。”
萧衍目色稍沉,没想到宁滦连长寒宫是什么情况都清楚。
“二皇子有所不知。”一道卑恭清润的声音响起。
宁滦视线如鹰,侧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正是雾玥身旁的内侍。
“是因为照月楼在修葺,公主才暂居的长寒宫。”谢鹜行朝着龙椅上的元武帝拱手,“等修葺好,皇上自然是要让公主搬回照月楼居住。”
听到这话的萧汐宁眉头紧缩,这太监这么说,岂不是可以顺理成章的让雾玥搬出长寒宫。
而父皇顾全大局,一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就听元武帝对宁滦道:“二王子可解惑了。”
“怎么,还不谢恩么?”元武帝浑厚的语锋一折,帝王的气势便压了下来。
宁滦一凛,领赏谢恩。
元武帝颔首下令赐座,内侍抬掌一击,舞姬翩跹入殿,歌舞乐一起,殿上压抑的气氛逐渐变得热闹。
宫人不断端上美酒珍馐,元武帝高举起酒盅,“如此佳节欢宴,朕与众卿同饮一杯。”
雾玥也与众人一同举杯谢恩,才饮下,面前就多了一杯茶水。
谢鹜行低声关切的说:“酒水辛辣,公主喝些茶。”
雾玥看向他时,眼里的浓浓的委屈才敢表露,“还是你好。”
谢鹜行心都被揪紧了。
因为是岁节,又加上使臣进贡,宴席恐怕要持续一夜,雾玥惦记着回去与兰嬷嬷和云娘娘一同守岁,
见有女眷离席,她也跟着告退。
走出金銮殿,听到身后人有跟出来,雾玥停步回过身,见是萧汐宁淡淡道:“皇姐。”
果然母族的人一到,有了撑腰的,都不似以往那样畏首畏尾了么。
萧汐宁冷眼扫着她,“你现在得意了。”
雾玥眉心紧蹙,她有什么可得意的,得意皇兄对她的关怀并非真心,或许是出于目的?雾玥心里闷沉的紧。
萧汐宁看不惯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以后你可就能直起腰来了,还能搬离长寒宫,怕是在偷笑了吧。”
雾玥只觉得她胡搅蛮缠,打算告辞。
萧汐宁轻飘飘的视线落在谢鹜行身上,“就连这个狗奴才都能西厂。”
谢鹜行脸色陡然一变。
雾玥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着萧汐宁问:“你说什么?”
萧汐宁来回看着两人,眼里慢慢透出看好戏的兴味,“合着你还不知道啊。”
“什么西厂,你要去哪里?”雾玥迷惘的看向谢鹜行,仿佛听不懂萧汐宁话里的意思。
谢鹜行从未如此真切的感受到慌乱,“公主别听旁人胡言。”
“我可不是胡说,早前我亲耳听见皇兄向父皇请命。”萧汐宁故作思索,瞥着雾玥逐渐泛红的眼眸笑说,“得有几l日了吧,我以为你早就知道,看来是这奴才不忠心,不过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前程重要。”
“四公主说完了吗?”谢鹜行倏然侧目,沉黑的眼底异常冷冽。
萧汐宁被他目光所惊,旋即生怒,一个太监敢这样看她。
不过萧雾玥此刻的样子实在让她心情大好,也顾不得计较,“本公主是见你说不出口,才帮你说了,既然你不领情,就自己跟皇妹解释吧。”
雾玥一瞬不瞬的看着谢鹜行,眼眸不受控制的变湿润,用力弯出笑,“一定是四姐听错了对不对。”
谢鹜行怎么会要走呢,他若是走了,她的糕点分给谁吃,与谁一同去采花露,而且没了她,谁保护他不被人欺负。
然而久久没有等来回答。
雾玥一颗心慢慢变冷,哪怕在得知皇兄对她的关怀出于考量,权宜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难受。
一直以来,除了兰嬷嬷和云娘娘,她就只有他,她对他不好吗,为什么他要走。
此刻雾玥就如同被抛弃了一般,不知所措。
谢鹜行想过小公主会生他的气,却不知道她会难受的让他这样心疼。
谢鹜行手指虚颤,想替她擦掉坠在眼眶里的泪珠。“公主听我解释。”
那就是真的了。
如同被背叛,雾玥仓皇退后了一步,“什么时候的事。”
拉开的距离让谢鹜行心口抽疼,将齿根咬紧,他早该说的,也不会今日被萧汐宁挑拨。
“出什么事了?”
贺兰婠的声音突然传来。
她本就是想来寻雾玥,没想到一出金銮殿就看到了人,而
早前与她针锋相对的萧汐宁也在。
又见雾玥红着眼好似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贺兰婠当场就急了,几l步走过去,护犊子般挡在雾玥面前,不客气的问:“四公主与我表妹说什么呢,将她欺负的眼睛都红了。”
萧汐宁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可没欺负她。”
“我长眼睛了,你可是觉得我们月夷是可以任由人欺负?”
谢鹜行没有理会争执的两人,目光紧紧攫着低垂下头不作声的雾玥,想要对她解释:“是我的错,我该早些告诉公主,太子需要一个信任的人在西厂帮他。”
“你可以不答应的。”雾玥很轻的说,眼睫随着纷乱的颤抖,压抑许久的泪眼砸落。
只要他不答应,皇兄也没有理由直接从她这里调人,可他甚至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甚至决定要走了,都没有告诉她。
那滴在她胸襟晕开的泪珠仿佛烫在了谢鹜行心上,灼出一个极通的疤,“公主只要不生气,怎么惩罚我都行。”
雾玥抬起通红的眼,“那你告诉皇兄,你不去西厂。”
谢鹜行压紧唇角,这点他无法答应。
雾玥不死心的又问:“我不准你去呢。”
谢鹜行的沉默让她彻底失望,转身快步离开。
“公主。”谢鹜行瞳眸一缩,立刻追上。
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贺兰婠见雾玥忽然离开,也顾不上说了,瞪着眼朝萧汐宁警告,“要是我表妹哄不好,你等着。”
萧汐宁简直不想和这蛮夷女子争论,反正没了好戏看,扭头自顾往玉漱宫去。
雾玥就像失了方寸,漫无目的一个劲儿往前走,谢鹜行伸手想攥回她,却被一下避开。
虚拢的手就这么停顿在空中。
“你不要与我说话,我讨厌你,不会原谅你的。”
雾玥每说一个字,谢鹜行脸就白上一分。
贺兰婠也在这时追了上来,雾玥泪眼婆娑难言委屈的模样让可让她心疼坏了,“出什么事了,你与我说,是不是那萧汐宁,我给你报仇。”
“表姐。”雾玥声音哽咽,她不想在旁人面前如此丢脸,可心里的难受怎么也压不住。
只有兰嬷嬷和云娘娘不会抛弃她,她只想立刻回去。“我要回长寒宫,可是找不到方向了。”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抓握住心脏,让谢鹜行呼吸困难。
贺兰婠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仿佛雾玥就是只易碎的瓷瓶,瓶,连哄都不敢大声,“好好,表姐这就带你回去。”
贺兰婠如何知道长寒宫怎么走,朝谢骛行道:“还不快领路。”
“是。”谢鹜行企图小公主能看他一眼,可她始终侧着脸。
谢鹜行落寞垂下眼帘,走在前面领路。
兰嬷嬷正从西间送了饺子出来,就看到宫门口进来的二人,笑迎上去。
“公主回来了。”
兰嬷嬷走近才发现雾玥神色有异,脸上还有斑驳的泪渍,
心立刻提了起来。
“这是怎么?”
雾玥轻轻动唇,余光看到谢鹜行紧锁而来的目光,又忍着不肯开口。
兰嬷嬷神色狐疑,又看向她身旁的贺兰婠,认出她身上的月夷服饰,“这位是?”
谢鹜行解释道:“这是月夷长公主之女,贺兰婠。”
兰嬷嬷连忙道:“老奴见过公主。”
贺兰婠摆摆手,“我先带表妹进去。”
兰嬷嬷跟在后头,谢鹜行开口叫住她。
“怎么了?”兰嬷嬷问。
“我有事对嬷嬷说。”谢鹜行看着已经合拢的寝殿门,苦涩一笑,以往小公主都会等他进去才关门。
兰嬷嬷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谢鹜行语调没有起伏的将事情解释了一遍,兰嬷嬷听完眉心紧紧拧起,难怪公主会伤心成这样。
“你应该知道公主待你如何,她可从来没有把你当作下人对待。”兰嬷嬷不客气的看着他,语气严厉。
“当初你入长寒宫的时候,我又是怎么跟你说得,你又是怎么答应的,你说过会一心伺候公主。”兰嬷嬷言语带刺。
谢鹜行握紧五指,他又如何不想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的公主身边,“嬷嬷就当是我攀附太子,可嬷嬷也知道公主在宫里如狼环伺,我只有往上爬,才能保护的了公主。”
兰嬷嬷语滞在喉。
谢鹜行接着道:“错全在我,只是如今公主伤心,还请嬷嬷多哄哄。”
屋内,雾玥装作没事的样子,朝贺兰婠赧然笑笑,“让表姐见笑了。”
贺兰婠不放心的看着她,“你是我表妹,我怎么会笑你。”
她抬手拭了拭雾玥微潮的眼下,“我知道你在宫中过得不好。”
那萧汐宁多么盛气凌人,雾玥却处处拘束,说话都轻声轻气的。
发自真心的关怀让雾玥觉得不真实,她认真看着贺兰婠,她是母妃姐妹的女儿,也是她的表姐。
雾玥如此想着,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受伤的心藏好,摇头道:“我过得挺好的。”
贺兰婠更加心疼,“萧汐宁刚刚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雾玥只说了不是,便不再开口,也不想提谢鹜行,想到他就会控制不住的难过。
贺兰婠却认定她是被萧汐宁弄哭的,就算不是,也是这宫里的其他人,反正都不是好东西,欺负雾玥过去没有依仗。
她想了想,“明日我帮你出头。”
雾玥想起她白日里的那鞭子,紧张道:“表姐别乱来。”
“我当然不会乱来。”贺兰婠气定神闲的翘唇一笑,“保管往后谁都不敢轻看你。”
雾玥听她说得更不放心了,“表姐。”
外头传来春桃的声音,是贺兰婠的侍女寻来了。
贺兰婠摸了摸雾玥的头,“我先走了。”
雾玥拿手碰了碰被贺兰婠揉乱的头发,轻轻点头,“我送表姐出去。”
送走贺兰婠,雾玥转身往殿中走,就看到谢鹜行提了热水过来。
雾玥神色变冷漠,对春桃道:“你来伺候。”
谢鹜行唇线抿紧,提着水桶的手骨节绷起。
公主竟然不要谢鹜行,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也不知他怎么得罪公主了,春桃在心里发笑,走过去说,“给我吧。”
谢鹜行僵硬的把手松开。
雾玥忍着不去看谢鹜行失魂落魄的模样,走进屋子吩咐春桃关门。
谢鹜行就这么站在廊下,直到雾玥沐浴完躺到床上,仍能看见他投在窗子上,清瘦拉长的身影。
雾玥抱紧被褥,鼻子发酸,用力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看,可没一会儿又忍不住睁开眼睛。
明明答应过要乖乖待在她身边,还是他也像旁人一样觉得她势微,雾玥攥紧指尖,可是她已经在很努力的变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