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茫茫无际。沼泽地坑坑洼洼有高有低,不甚平整,老树生长的姿态更是千奇百怪,裸露在外的虬根粗壮得如同在此地蛰伏的巨蟒,仿佛下一刻便能跃起吞人。
裙摆沾了些杂草与泥浆,白珞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即便服了驱瘴丸,她仍然感受到了诸如胸闷、气紧之类的不适,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咬着唇回头看了又看,不见有人来寻她。
白珞仰头,想透过重重浓雾窥见阳光,眼前却只有一片阴霾,压抑得教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嘶、嘶!”
从湿地里跃起的水蛇对着鞋袜里的血肉下口,却碰触到比石头还硬的少女肌肤。
水蛇还未来得及怀疑蛇生便碎了一地的毒牙,白珞眼疾手快揪住蛇尾,那蛇快速缠住她纤细的手腕,张口想咬她却没了牙,只能凶狠地朝她吐信子。
“小心!”
白珞听见声音,忙丢下水蛇放它窜入草地游走。虽然她得了魔魇晶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但毕竟还只是青赤境,若被那些邪修盯上体内的魔魇晶石,他们有的是法子教她生不如死。
原以为来人要演什么“英雄救美”的把戏,抬头却只见不远处停了辆马车,说话的小僮稳稳坐在车上,约莫只是出了道声提醒她罢了。
白珞看到马车上飘着织锦蓝底的“徐”字旗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有这么巧?
少女站在白雾与水泽中央,倩影朦胧虚幻,似乎下一刻便要幻化为面目狰狞的狐精鬼魅。
小僮看直了眼,机械地驱策着马车行进,谁料车驾突然朝下一陷,他趴在车前一探,发现车轱辘不知何时陷入了泥沼里。
芜泽城的牲畜常年食用的草料中都掺杂着驱瘴解毒的药草,否则老马在毒雾中走半个时辰就会满身毛孔流黑血不止,中毒而亡。
这马昏了头,还是被狐媚摄了魂?
小僮慌了手脚,奋力甩了一鞭,马儿受惊嘶鸣一声,竭力想跳出泥潭,只是动作越大车马就在沼泽中陷得越深,不多时后蹄大半已经陷入了泥潭中。
他羞愧难当,只好向车中人回禀:“公子,这马车怕是不中用了,您下车移步到高处,以免湿了鞋袜。”
白珞听到这儿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全然浸湿的绸靴。
一把玉柄麈尾掀开帘子,挥动间兽毛轻轻飘荡,如指挥千军万马之势,强劲的灵力波动将白雾上下劈成两半······
这法器不简单······
白珞修为低微,只能凭借直觉作出最直观的判断,更重要的,是因为她腰间藏春刀抖动了两下,似在提醒她“不可轻敌”。
心下戒备,白珞默默握住了藏春刀柄,但见一抹清逸的身影自马车飞跃而起。
那人面冠如玉,脚下是被灵力阻挡的白雾,像是踏云而来的仙人,稳稳地落在了离白珞最近的一棵水杉树上。
小僮透过重重毒障感受到公子的不悦,连忙跳到一处平地上捏诀唤出法绳,套住老马的脖子,试图将车马从泥沼拉拽出来。
白珞可没有闲情逸致看他救马,眉心隐隐地跳了下,心道荒林里这么多树,这个人非得落在自己头顶?
这个位置尴尬得很,不论她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都会将后背暴露在那人的视野之下,极易遭受偷袭。
他的境界明显在自己之上。
如此行迹,属实是犯了道门间的忌讳。
白珞无形间被限制了行动的范围,对这个看似风度翩翩,实则没有修养的公子生出抵触之意,却也不敢大剌剌地离开。
又听一道清冽的声音严肃地呵斥小僮:“何必救那深陷泥潭的蠢物!”
小僮咬着牙死命拽着绳子,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的样子。“公子,这马常年跟着咱们,一时失蹄而已,我、我怪不忍心的。”
那公子又冷哼了声,轻若鸿毛般立于树桠上,“给你一炷香的工夫。”
陷入泥潭的车马似有千钧,甚至开始拽着小僮往沼泽方向去。白珞瞧着那小僮已经坚持不住了。
他一脚踩在泥潭边缘,手掌心被绳子勒出了血痕,血腥气融入白雾中,四下里枯树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似的,一只又一只黑影从白雾中扑了出来。
小僮瞳孔骤然缩紧,果然放弃了在沼泽中嘶鸣求救的马,放开法绳回头朝树梢的公子大喊:“公子快走!”
那公子俯视着地面发生的一切,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白珞,道:“来不及了。”语罢自树梢飞身而下,一手持玉柄麈尾将数丈之内的浓雾挥散。
一道黑影扑到小僮脸上。
他吓得哇哇大叫,手忙脚乱地挥赶着黑影,好不容易将它拍落在地上,看清地上的尸体——蝙蝠。
他瞬间明白那团从白雾里涌来的黑影是什么,脸色随之一白。
白珞望见黑压压的蝙蝠群,利落地抽出佩刀。
刀出鞘,一声铮鸣,在危机四伏的荒林中添了几分肃杀。
“好刀!”一道目光落到她身上,“在下点金城徐天宁,敢问道友是?”
白珞回首而望,从近处看,这人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将她脑海中那个模糊的猪猡形象挤了出去。
她别开眼,掐诀布阵的动作利落又干净,纤瘦的手指如月下翩跹的蝶影,朗声回道:“小女子迟萤,无门无派的散修,不足挂齿。”
迟萤其名,源自白楚还未与泯山剑神和离,白珞还是泯山大小姐之时。
脱口道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眼前闪过了许多稚气得令人啼笑皆非的画面。
······
少年在盛夏里牵着妹妹的手,跑过一丛又一丛蛐蛐儿鸣叫的草野,惊得满山萤虫飞起,映入她眼底成了最璀璨的画。
年幼的白珞最喜欢萤火虫。即便到了寒冬被风冻红鼻头,也要从毛茸茸的兜帽里仰头望着哥哥,糯糯地喊着要看萤虫。
哥哥,你说冬天没有萤火虫,它们死了吗?
仿佛被暖阳融化的雪团子,胖嘟嘟的脸上淌着水珠儿,小声地嘟囔。
我想变成一只萤火虫,多好看啊!
这番童言在泯山传了个遍。小姑娘不明白那些大人为什么要笑得前仰后合。她坚持要改自己的名字。
泯山的长老为她卜卦,叹了一句“萤女易折”,少年便也坚持不许她胡乱改名,于是连哄带骗——
从此以后你便叫萤萤了么?嘤嘤,听起来像后山整夜哭叫的野猫。
小猫扑到他身上,连撕带咬地弄破他俊生生的脸。
迟萤一名就此作罢,成了他们修行历练路上偶尔拿出来搪塞路人的化名。
······
“姑娘小心!”
白珞从回忆中惊醒,横刀拦下一只冲撞来的黑影,再细看,浓雾里已经涌出了数不清的蝙蝠。
蝙蝠群如同蝗虫过境扫过一半身体还露在空气中的老马,瞬间就将马肉啃噬的干干净净,感受到另外三个活物的气息,蝙蝠成群结队的飞了过来。
他们没有任何掩体,也不敢在浓雾中乱跑,一步踏错可能就深陷泥潭成为蝙蝠群的盘中餐。
一把刀、一柄麈尾根本抵挡不了成千上万只蝙蝠。
一群蝙蝠围攻徐天宁,利爪撕破他的锦袍,獠牙穿透他的皮肉,不多时,他脸上、胳膊上破了数道深浅不一的口子。
点金城贵公子眼前黑压压一片,想到那匹老马的下场,不禁额头一阵冷汗。
另一群蝙蝠聚在白珞周围,一只又一只往她身上扑,却如鸡蛋碰石头。
白珞看到自己手背上时隐时现的青鳞,心道这要是被徐天宁发现,定会将她视作妖魔之流,扫了一眼周围的枯树,捏诀“轰”地点燃了一处。
蝙蝠畏火,被火势阻挡得不敢近前。
徐天宁心领神会,迅速以三人为中心,掐诀点燃附近的枯树。二人合力将枯树围成一个火圈,阻绝了更多蝙蝠的进攻。
小僮颤颤巍巍地站在火圈中央,看起来比那些蝙蝠更畏惧火势。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