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少了那种阴鸷

齐昭没有看她,手指划过青烟白瓷杯的边缘,似低嘲道:“之前,除了上将军,你便与他来往最密,我曾想过,你有几封书信是写与我的。”

他指尖一顿,那淡泊似潺潺溪流的温润眼眸,仿佛有一瞬间狰狞:“不管是你,上将军,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似乎都在围着他……”

那声音很淡,淡到一个呼吸便能吹散。

他看着小瓷杯里上下漂浮的茶叶,似是陷入了某种梦魇。

姜好瞧着那发神的样子,没有出声惊扰,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茶。

她很清楚,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杰出者,总有一方会成为另一方的垫脚石。

花绝的能力若被突出,那么对于想要获得军事势力的齐昭来说,定是憋闷得很。

俗话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所以皇宫门前那一出视死如归。

虽是兵行险招,却用得及妙。

她正想着,阁楼下却徒然喧闹起来。百姓们围拢在道旁两侧,交头接耳的嘈杂混乱在一起,声音便有波涛般巨大。

“哎哎,听说了吗,新进城的这位,可是覆灭了周边的所有小国,那些小国国主听到他的名字便会吓哆嗦,现在都抢着来天齐进贡呢。”

“是啊,听说连藩游人都打得嗷嗷投降,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切,什么人物,我看就是一个杀神。”

……

是花绝来了么。

姜好有些愣神,看着城墙处敞开的大门,她的思绪游荡,竟然忆起了前世。

那时,也是这样,街道上流传着事迹,人们翘首相待,都想知道这个诞生于杀戮之中的名讳,其使用者会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但,那天,看到得究竟是什么呀……

人……好多人……

一串又一串连接起来的死人拖拽在马车后面,像是用肢体组成的人形蜈蚣。

他们面容冷白,双目圆睁,便是瞳孔失去了光彩,也能从那狰狞的轮廓里瞧出惶恐。

而前方拖拽的马车,车厢漆黑浓郁,用得是最昂贵的檀香木,上刻花纹精美繁复,滚滚猩红,燃烧烈火。

宛若暗夜里游荡勾魂的幽冥鬼车。

车轮缓缓每往前滚动一下,后面便多拖拽出一分血迹。

仿佛是在人间重现一场地狱酷刑。

那时的她,也藏在人群里,看着那架鬼车从眼前走过,风,扬起了悬挂在外侧的金丝帘子,便有一瞬,她瞧见了一双冰冷的眸子,黑瞳空洞,目光诡谲,就像是某种强大恶兽肆意打量着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吓得她那天当夜便做了噩梦。

若是这般想,前世的今天,应该是她与花绝第一次相遇。

那么现在呢。

她与他,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再见情景。

姜好心里,渐渐泛起了一丝期待。

“你去吧。”

姜好睫毛一颤,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恍然回神。

齐昭眸光温润地看着她:“你现在的心绪已然不在这儿了,我便是留下你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一顿,语气里添上一抹诡异:“不过,你也说过,今时不同往日,以前那个能站在你身后的人,现在如何,只能你亲眼去看。”

似乎话里有话。

姜好淡淡收敛神色,她移过圆桌后面,站起身施了一礼,随后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周围静了。

齐昭托起小鲤瓷杯放在眼前端详,鳞片为淡红与橘黄相间的鱼儿,在白瓷面上勾勒出一个飞跃的弧度。

他看着,嘴角忽地露出一丝嗤笑。

这世上的凡鱼,千千万,无一不妄想越过那顶天的龙门,来扶摇直上,可到头来,哪个不是被摔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处。

龙是龙,鱼是鱼,怎会越界并论。

姜好……

花绝……

你们啊,便想着法子地去跳吧。

等坠落于深渊之后,此生,便了了。

――――

姜好来到大街上时,周遭早已被堵得密不透风了,一眼看去,全是乌泱泱的黑后脑勺。

她踮起脚尖,伸长脖颈使劲儿探了探,视线也只是触到了前方之人的头顶而已。

这不行呀。

姜好在原处蹦了几下都是无果,她便往左右张望,越过几个小摊位,瞧见在糕点铺子面前种有一株青柳,树木高大,枝叶密集,看上去极为粗壮。

她眼睛一亮,侧身绕过人群,一脚踩在粗树干上凸起部分,平稳又不失速度地向上攀爬。

等踩到一处比较结实的外枝上,她才缓缓压低身形,然后坐了上去。

城门外传来一阵骏马的嘶鸣,紧接着便是车轮的滚动,以及马蹄的踢踏声。

一袭黑袍,随风翻飞,似潺潺漫水般在空中划过华美的弧度,上有精致的曼陀罗花纹,乃金丝勾勒,红线描边,层层浸染,神秘且美艳。

男子骑在马上,一头浓墨长发不受任何拘束,便那么随意地飘散在身后,面有一张银质面具,半遮住脸,只露出红润的艳唇,还有优美的下巴。

他的右手,握有一杆红缨长枪,而那枪头,泛有嗜血冷光。

男子在前方缓缓策马,身后跟随着黑衣金甲的战士,他们腰佩长剑,神情犀利,以绝对保护的姿态走于男子两侧。

姜好坐在粗树枝上,瞧见眼前这一切,有些愣神。

不一样……

今生的他,与前生的他,是不一样的。

少了那种阴鸷,少了那种诡谲的死气。

手握银枪,策马向前,现在的他,一举一动,均是凯旋的王者风度。

姜好呆呆地看着,恍然间,莫名觉有一道幽深的视线也在她的脸上徘徊,她一抬眼,便与那漆黑到不带一点子光泽的瞳孔,相对。

呃……

姜好一愣,她伸出手,猛然抓过身旁的柳枝往脸上一遮。

下一刻,她就后悔了,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怎么跟妙龄少女去偷窥情郎的做法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处呢。

那是自家娃儿,她一点一点拉扯起来的娃儿,遮个毛啊,真是的。

姜好白了自己一眼,深吸口气刚要有所举动,腰间便猛地一紧,她眨眨眼睛,下一瞬,整个人便腾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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