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房烧了菜,香气扑鼻的小鱼被端上桌,哦,现在应该被称为被葱姜蒜包裹淋上酱汁的鲜美鱼肉端上了桌。
姜好看着大白玉盘里只占据中间一小圈圆心的糖酥脆鱼,默默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她看着某人优雅又随意地夹起鱼肚中间最嫩的肉,放进嘴里不断咀嚼,咽下,再叹一句:“好吃。”
她揍他大爷!
那可是鱼之精华,全被抢走了!
一面鱼肉迅速被消灭干净,姜好手疾眼快随即夹住他还想继续翻面吃的筷子,娇笑道:“侯爷,差不多了吧。”再吃下去,她就没份儿了!
花绝挑眉,看了一眼相互交缠在一起的两双筷子,眼底莫名闪过一丝笑意,他抽回自己的筷子放在嘴里抿上一口,道:“既然娘娘说差不多了,那便这样罢。”
奇葩!姜好心里暗暗吐槽一句,拿起筷子开始品尝自己的鱼。
那修长手指宛如艺术雕琢,哪怕皮肤上有些许冻裂的痕迹,但也不影响这只手的美感,少女夹起鱼肉,放进嘴里惬意地眯起眼睛,像一只贪嘴偷腥的小猫。
花绝眸色深邃,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过她鬓角边的碎发,果不其然,被她躲了过去。
一餐结束。
姜好看着旁边休闲喝茶,丝毫没有要走意思的人,斟酌一下词汇,道:“侯爷,天色不早,您日理万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无妨。”花绝用茶盖撇过水面“本侯在娘娘这里也能休息。”
有病。姜好站起,道:“那侯爷在这儿好生休息,本宫另寻他处。”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等等。”
姜好顿住脚步,暗暗翻了个白眼:“侯爷还有什么事吗?”
身后一片寂然,只有茶盖磕碰杯沿的声音。
好,玩儿她是吧!怒气上头,她转身想讽刺两句,却听见一道低柔嗓音。
“三日后,我要出兵西进。”
她一愣,不止对方居然跟她交流起朝廷政务,而且还用上了‘我’这个词,哪怕在天子齐昭面前,花绝都很少用‘我’或是‘微臣’。
但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一介冷宫废后,还要奢望飞上枝头当凤凰吗。
她缓缓道:“嗯,藩游外邦野蛮粗劣,侯爷要小心。”
“你……可以跟我走。”
嗯?姜好猛地回头,坐在破旧木榻上的红袍男人神情依然平淡,好似刚才的话不过一句嬉闹之语。
姜好问道:“侯爷……刚才说什么?”
花绝回道:“你可以跟我走。”
出乎意料,他又重复一遍。姜好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为何?”
花绝侧过头,不与她对视:“没有为何,你若是想走,本侯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姜好神情有些恍惚,又低沉下去:“不必了。”
花绝猛地看向她:“为何?!难道你甘心一辈子都待在这破宫里?”
姜好平静地回望他:“那我又要以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跟侯爷走。”
如果说她在权力漩涡里摸爬滚打了十年,那她跟花绝的争斗至少有八年。
八年……
为了抢花绝手里的权势,下毒,刺杀,引诱……什么事儿她都做过。还有他身边最得力的亲信暗鸣,也是她杀的。
跟他走……
难道不是脱离狼群又入虎口?
姜好冷冷地不说话。
花绝也是沉默,看着她,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出声,他缓缓站起,来到少女面前弯下腰,慢慢靠近,距离她的唇瓣不过一寸,偏生又一次躲过去。
“你向来知道我想要什么。”他低语喃喃,微垂下睫羽盯住她的唇“好好想想,这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直起身,深深看着她:“带你离开,这话,一直有效。”
身后响起关门声,姜好脱力般坐上木榻,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可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颓败了,要怎么给。
好累。
窗外斜阳余辉撒落脸上,暖意却散去很多,比起这些,她还是想想,这些事传到齐昭耳朵里,他又该怎么来折磨她。
毕竟,她一个人痛苦,能让所有人轻松。
第二天晚上,齐昭果然来了。
明黄色的龙袍衬着他温润儒雅的面庞,更显出一派年轻帝王的威严。
姜好恍惚一瞬,透过他仿佛能看见当初的韶华岁月,但可惜,这些都是梦幻泡影。
“圣上。”她恭恭敬敬地施礼。
齐昭坐木椅上,淡淡瞟了一下茶杯里飘起的劣质茶叶,嫌弃地推开。
姜好也不恼,又把茶杯推过去:“圣上,我这凤仪宫就这些东西,您也不是不知道。”
爱要不要,嫌弃给谁看。
齐昭轻嗤一声:“皇后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姜好也学着他轻嗤一声:“那都是托圣上的福。”
两个人见面向来如此,不将对方损的体无完肤,都对不起这些年的夫妻情分。
齐昭笑道:“朕听闻,昨天绯月侯来此,你与他相谈甚欢。”
姜好也跟着笑:“确实聊得不错,而且绯月侯还在妾身这儿蹭了顿饭,哦对了……”她一顿,“圣上讨阮贵妃的金鱼被绯月侯吃了个精光,您若是还想得美人欢心,最好趁阮贵妃还未发现时补上几条。”
齐昭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手一抽,眼底的厌恶更加一览无余,他怎么会娶了这么个粗野的女人,连观赏鱼都吃。不过……
他很快调整好心情,一笑道:“没关系,皇后尽管吃,毕竟以后,你再也吃不到了。”
姜好淡淡‘嗯’一声,这话说了很多遍,但她依然好好活着。
“今儿早上,花绝急匆匆出兵北伐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突如其然一句,令姜好心底猛然‘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来,“你什么意思。”
“安临之,死了。”
“你说什么?!”
姜好脑袋‘嗡’地一下空白,她呆愣愣地看着齐昭,只感觉一股子寒意直达心底。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大哥……大哥他那么厉害,怎么会……怎么会……”
她喃喃乱说一气,浑然不知要表达什么了,心底的酸涩涨红了眼眶,她紧紧抓住衣裙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怎么不可能。”
齐昭端起茶杯吹一口水面,荡起层层波纹,饮下一口,现在他看着姜好苦不堪言的样子,竟觉得这低级的劣质茶也十分清爽。
他厌恶姜好,十分厌恶,每每看见她,他都能回忆起自己那最狼狈不堪的过往。
所以,他想折磨她,姜好越痛苦,他越是能将卑劣的过去踩在脚底下。
“藩游野心勃勃,一心想吞并中原,身为安老将军的外孙女,这些你一定知道,唉……可惜了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
“不过别担心,很快,你便去陪他。”
“姜好,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姜好徒然扑过去抓齐昭的衣领,去反被对方一把扔在地上。
与此同时,十几名太监蜂拥而入,又摁下挣扎起身的她。
“齐昭,你混蛋!想当初你落魄的时候,是谁帮你打点上下,是谁助你重回朝堂,是姜家和安氏!现在登上位子了你落井下石,齐昭,你根本就不是个人……啊……”
一巴掌打下来姜好感觉脸上红肿了一圈,疼痛刺激她脑袋发蒙,心底怒气更大,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终于说出来了,这么多年,你都是这样看待朕的吧。”
齐昭温润的脸上裂出一丝狰狞,恍若地狱攀爬出的恶鬼。
“姜家,安氏,那是他们蠢!”
“还有你这个贱女人,身为朕的妃子,却去勾引花绝,恐怕,你们两个早就暗通款曲了,他不是非你不可吗,好,等朕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做成佳肴再送给他,你猜,他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
“齐昭,若有来生,我一定叫你不得好死……啊!!!”
……
一片片单薄透明的肉整齐地摆放在精致的白瓷盘上,旁边搭配雕刻精美的配菜。
香气四溢,单是看着便吊人胃口。
花绝斜靠着火狐绒的华贵软榻,看着紫檀木桌上的精致菜肴,缓缓问道:“这是圣上送给本侯的?”
“是。”宫内大监低头弯腰,轻轻挑眉瞅一眼这位喜怒无常的绯月侯,他面上虽没什么起伏,可也不敢大意“绯月侯大胜而归,圣上圣心大悦,便赐予侯爷这份菜肴,说是……说是里面的肉质,您必然喜欢。”
说这话时,他不禁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花绝漠然地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默默地咀嚼最后咽下去:“嗯,细腻柔滑,娇软可口,果然是我喜欢的。”
大监听了徒然松一口气,施礼:“侯爷喜欢便好,奴才这就回宫复命。”
他转过身才踏出门栏,身子一软,缓缓倒下了。
天边火烧云宛若染上一层猩红的血,诡谲阴森。
花绝拿着筷子,将盘子里的肉一点点咽进肚里,往后一靠,叹息一声。
你说不同我走,
可现在你瞧,
不还是与我融为一体了么。
你将自己送给了我,那我……便还你一场桃花落日吧。
天齐二十七年,春,绯月侯叛变,斩杀宫内无数大臣,篡夺皇位。
那一年,鲜血点点,宛如盛开在地狱里的艳丽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