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说这话时,花绝一直垂眸擦发带的动作蓦地一顿,瞳孔里弥漫的黑雾也瞬间浓郁,似要吞没理智的巨兽,他左手缓缓紧捏,掌心的血,便流的越发欢快了。
要、先、忍……
而明帝听后则点点头:“吾儿所言极是,是朕考虑不周啊。”
他弯腰扶起地上跪拜的安老,道:“爱卿,朕疏忽了,你可别恼啊。”
“圣上也是为臣的小外孙女好,您,言重了。”
明帝伸手拍一下安老的肩膀,含笑点头,随后,他又目光一转,盯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花绝身上,眉梢上扬蕴有一丝古怪,道:“花爱卿,瞧你今日所做之事,多欠妥贴。”
花绝正大力地擦拭手腕,眉眼中含着烦躁,一听此话,默默地抬起头回望他,那美艳的眸子里,溢满了毫无生气的诡谲。
“臣还以为,今日之事,是圣上所期盼的。”
他的声音很淡,很凉,像是从地下徒然伸出的鬼手,令人忍不住的脊背发寒。
明帝被这种眼神惊了一下,竟不自觉地侧头躲闪,可在下一秒,他便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滑稽,脸色瞬间铁青,冷冷道:“饭不可乱吃,话更不能乱说,绯月侯千万不要信口雌黄,这后果你未必担得起。”
花绝似听到什么趣事般低低嗤笑两声,说道:“本侯若是担不起,可还有命在此畅所欲言。”
“你——”
还未等明帝说完,花绝便施施然地离开了。
陪驾大臣在明帝旁边又是安抚又是消气。
这些事情,姜好便没有心思去听了。
她看着也在一边赔笑的安老,准确地说,是他垂在身旁不停摩挲大拇指的左手——这是安老每次八面圆通后都会有的小动作。
她歪歪脑袋,
外祖说,‘阳奉阴违’,
可现在这样,是在‘奉’谁的阳,又在‘违’谁的阴呢。
……
月上梢头,夜阑人静。
姜好蜷曲双膝,盖着绸衾,靠在床榻后的木板上,她的手里握有桃花枝,指尖细细抚摸而过。
今晚的情形虽说事发突然,但若是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
安氏与绯月侯割裂,这恐怕是全京师城的名门望族都喜闻乐见之事,不为其他,只因两者手里都握有兵马。
一个军威显赫,
一个杀人如麻,
相互制衡间,
无论谁输谁赢,于众官僚,甚是皇家而言都是百利无害。
可若是反过来,这只是一个充满伪装的误区呢,依靠制衡来反迷惑,又有几个人能参透这其中的真假,
一场满众人之意愿的闹剧,谁会去揭露戳人心痛的伤疤。
姜好眸光温和地看着手心里缤纷锦簇的桃花枝,喃喃道:“把安氏放置对立面来相互制衡,却也无人敢破坏其平衡,看似以矛攻盾,实则自导自演。”
她伸出手指拨弄一下花瓣:“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桃花枝自是不能开口回答的,可那窗外骤然响起的烟花,倒是一声灿烂地脆响。
姜好掀开绸衾下榻,推开雕花窗,深夜的天空似一条柔软昂贵的绸缎,点缀星波,悬挂皓月,而此刻,更是渲染了明亮的彩色。
一簇簇花火绽放于天,形成各种斑斓大小的美丽蝴蝶。
姜好看着看着,便忽然转过身走到梳妆台前拽出抽屉,
她从里面取出一个镶有朱墨珊瑚,坠着细绒鹅羽的海南木盒,打开,再拿起今儿个刚用来挽发及笄的银碎蝴蝶钗。
她又走回窗前,举起手中的发钗,那雕琢的蝴蝶样式,与天空中灿然绽放的烟火前后融合,分毫不差。
这是……及笄礼物么……
美丽的花火总是备受瞩目。
姜好在看,百姓在看,就连身处深宫华楼里的人,也在看。
窗口浮动的风吹过纱帘,卷起上绣的明黄凤凰,一飞一落间,似要在这华美精致的室内展翅翱翔一样。
金丝楠木的软椅摆放在屏风之前,正对雕花窗,而那窝在榻上的美人伸出涂有红蔻丹的手指,从白玉托盘里轻拈一颗又大又饱满的樱桃,说道:“这黄玉樱桃是从鲁地快马加鞭急送进城的,还新鲜得很,修儿,可要尝尝?”
玄衣墨袍的男子转过一双迷离的桃花眼,看着那修长玉指下衬得更为娇艳殷红的樱桃,笑道:“这黄玉樱桃是父皇专门送与母妃之物,儿臣怎能先食。”
阮贵妃冷冷地轻嗤一声,她抬手便把樱桃送进自己嘴里,贝齿碾碎果肉,艳红的唇瓣上下起伏,徒然间,竟有一种妖物食人的诡异。
她吞咽后,妩媚道:“呵,你父皇现在被齐昭那个小野种勾得是团团转,还会在意本宫么,不过想来也是……”
她随手摸了一下盘在发髻上的金凤宝蟾冠,语气古怪嘲讽道:“谁让他娘就是个狐媚子,惹得两位帝王……”
“母妃!”齐修突然扬声,凌厉地打断道“隔墙有耳,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
阮贵妃冷冷地哼一声,可也是不再言语了。
齐修从楠木八宝桌旁起身,抬步绕过软椅来到阮贵妃后面,伸出手指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揉捏:“母妃,莫恼,儿臣也是怕哪个私下嚼舌根的节外生枝,坏了咱们的事儿。”
阮贵妃调整下身形,微眯眸子享受着肩膀处传来的温柔力道,浑身叠加的酸痛得以缓解,她的语气更为轻柔:“我儿的心思本宫自是知道,这些你都无须担忧,谁若是敢私下议主,发配军妓便是。”
说这话时,她有意无意地往旁边正在点香煮茶的宫女瞟一眼,目光阴凉,令那些个宫女脸色惨白地跪了一地。
见此,阮贵妃满意地回过头,伸手拍了拍缓缓揉肩的指尖,叹道:“母妃是懊恼啊,这齐昭一日不除,你父皇的心便一日无法回到咱们母子身上。”
“可三年了,派出去那么多杀手都没有成功杀掉,现在还让他恢复了皇子身份,真真是令人忧烦。”
齐修眸光一暗,手下动作一顿,神情里闪过森冷之色:“前些年我们派去的杀手,不是被截,便是无功而返,好似三弟的行踪从始至终都有人在暗中遮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