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齐昭—往事

我从来没有见过娘亲。

曾问过身边侍奉的嬷嬷娘亲在哪儿,她总是笑盈盈地说,娘亲很爱他,只是身子太虚弱无法力行,又舍不得传病气给他,所以才一直避而不见。

我说,是真的吗。

嬷嬷说,是真的。

不过,嬷嬷可能不知道,她脸上那近乎扭曲的惧怕和瑟缩,出卖了她。

……

“今天的课先上到这里,雪天路滑,三殿下回去时要小心些。”

“是,太傅也请小心。”

我躬身施了一礼目送先生远去,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早有奴才收拾规整,我只需要在贴身嬷嬷的侍奉下换上一套月牙白绒大氅就可以回去了。

“这个太傅也真是,每次都行在殿下前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讲了那么多遍,他自己都没做到过。”

这种唠叨我每次散学时都会听见,多少有些腻歪,不过嘴上还是回答那老一套,“他是夫子,我是学生,多尊敬些,总是没错的。”

“可他也是臣。”

没错,是臣,

然后呢,

一个没有母系支持,从出生开始便不知道自己存在意义的皇子,会得到位列三公,正一品官员的青睐吗,更何况他还是二皇兄麾下之人。

我不觉得这种奇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让他先走,也不过是不想看见那暗藏轻蔑和鄙夷的神色而已,尊重不尊重放一边,我只是乐得清闲。

这些话我从不打算跟嬷嬷说,若是让她知道,一定又会说什么皇子应该有皇子的派头,不应该这般自暴自弃之类的话,我耳朵都要生茧了,却又不好辩驳什么。

因为嬷嬷下一句话准会说‘我是为了殿下’。

推开门,天已经放晴了,路上积雪早已有小太监收拾干净,我看着旁边堆积起来的厚重雪堆,难得有了一丝兴趣,来到一处有半人高的雪堆前,我伸手拍了拍。

柔软冰凉,这让我又想起前几日看见在皇宫犄角旮旯堆雪人的小宫女,明明是个底下的三等宫女,却能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

是因为她在堆雪人所以才笑得那么开心么?

我也想试试。

嬷嬷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她说:“殿下若是想堆雪人,老奴去给您拿个棉绒套子带手上,省得冻疮。”

我点头允了,随后见嬷嬷一脸笑意,对底下几个宫女太监吩咐几句后转身走了。

现在暖阳高照也不是很冷。我随意抓起一堆雪捏在手里玩,揉来揉去,兴致也跟着没了。

看来那小宫女那么开心并不是因为雪人。

“哟,瞧瞧这是谁,一个杂种,也好意思跑这儿玩雪。”

我继续捏雪,甚至开始有闲心把刚才奇形怪状的‘四不像’揉成又大又圆的小雪球。

“齐昭,本殿下再跟你说话,你聋了吗!”

呵,果然是沉不住气。

我这才慢悠悠转身,看着紫衣潋滟,眉梢蹙起的少年,恭敬地施礼:“原来是二皇兄,皇弟刚刚玩雪,乍一听有人在喊‘杂种’,还以为是谁家没调教好的小杂碎,竟没想到忽略了皇兄。”

“齐昭,你!”

我欣赏着齐修满脸怒气还不得宣泄的样子,一直烦闷的心豁然开朗。

嗯,还是这种找趣法子适合我。

“齐昭,别以为父皇向着你,本殿下就不敢动你,别忘了,我母妃可是当朝贵妃,丞相亲妹妹,本殿下就是杀了你这个杂种,父皇他也不会说什么。”

这就是底气,来自母系一族的底气。

没错,谁会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孩子去得罪百官之首。

皇宫啊,向来利益至上。

我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只能沉默着。

“哟,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吗。”齐修抬起下颚,好像我的沉默成为了激励他的最佳奖赏。

“不过,你要是求求我,本殿下心情一好或许能大发慈悲帮帮你。”

“帮什么?”

“你娘,你难道不想见你娘亲么。”

娘亲……

这个词太过遥远,一时间我竟有些缓不过神。

“她……还在?”其实我更想说她居然还活着。

“自然,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他那语气是说不出的讽刺,我竟也感觉讽刺,自己的娘亲究竟有没有活在世上,我这个当儿子的不知,还需要外人来告诉。

“怎么样,只要你跪下来求本殿下,本殿下就告诉你。”

我看着嚣张气焰旺盛的齐修,又瞧了瞧旁边低头不语恍若未闻的宫女太监,垂下眸,双膝缓缓跪在冰冷还落有碎雪的道路上。

“二殿下,求你,帮我。”

……

枯枝碎瓦,荒凉萧瑟。

在我的印象里,这应该称得上冷宫。

“你确定是这里吗?”

“怎么,你不信我!”

“没……”我只是怕傻子领错了路,毕竟在我的记忆里,父皇对我还算得上宠爱,至少皇子所享受的规格我一样没缺,有时还会带我去御书房看他批改奏折。

听说那是连齐修都享受不到的权利。

齐修冷哼一声,他扯着我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

来到里面,我又傻眼了。

金碧辉煌的陈设装饰,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古往今来的名人字画,学识太少,我有很多都不知道出处。

“真没想到,这个贱人宫殿居然这般奢华。”

低喃带有嫉恨的声音令我回神,我一看,齐修那精致的眉梢上掺杂了几分阴鸷,我心里瞬间明了,这家伙肯定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这些消息,想借此羞辱一番,可没想到宫里宫外参差太大,灭了他讽刺的话。

只要齐修心情不爽,我的心情就很爽,莫名地,我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娘亲,好感又上一层。

我扔下憋闷的齐修,独自朝里走,这个宫殿比我想象中要大上很多,左拐右拐,我撩起一串垂下来的珍珠帘子,看见了那个女子。

她很美,一袭容色白袍素雅又高贵,发丝用金凤朱钗轻柔挽起,她倚在窗台边,手里缠绕针线,一下一下,认真仔细,好像在娟秀着什么珍贵的宝贝。

这是……娘……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见过娘,甚至连她的画像都没有观摩过,如果不是知道齐修有个当贵妃的母亲,我或许都不知道这世界上还会有‘娘亲’这样的人。

现在只单单看上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我娘。

“娘。”我轻轻唤一声,她似乎呆愣一下,满是惊喜地回过头,可她看清楚我时,那些光芒又转瞬暗淡下去。

“娘?”

“出去。”

绵绵柔柔,她的声音果然如我想象中那般好听,可是……‘出去’,她见我的第一句话为何是这样,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娘……”

“滚!”

她的气性好像更大了。

“何必这般愤懑,他也是你的孩子。”

我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那挺拔俊秀的明黄身影。

“父皇。”我恭敬道。

“你来做什么?!”

娘好像也厌恶父皇。

“你身子不好,何必这般气性。”

“滚!用不着你在这儿惺惺作态!”

“你气朕无妨,可为何要对昭儿耍脾气,你要知道,他是你的孩子。”

“孩子?呵!我的孩子只有一个,但绝对不是他!”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身后传来的辱骂和男女交缠的声音却始终萦绕耳畔。

原来……

我是这般不受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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