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军旅

姜好抬头,便看见身着鼠灰棉绒夹袄的暗鸣,正在和一群官兵用锄头之类的东西砸湖冰。

天气寒冷,水囊里的水早已结冰,若是有驿站还好,若是没有,便只能融化着喝。

可是道路长远,准要留些水作为储存。

于是,若遇溪边,便把这些被冻住的湖水放在葫芦瓢里,于火上烤,等融化了,便能喝了。

这是行军之中可能会遇上的艰苦条件,对此,姜好没有什么怨言。

不过,令她惊讶的是,花绝的手段。

若是她没看错,此次出行除了暗鸣,似乎还有一些同暗鸣差不多大的少年郎站在队伍里。

他们悄无声息,仿佛影子般在暗地里游走。

他们的行为很特殊,特殊到,根本就没有谁察觉多了那么几个人。

很好奇,可姜好还记得与花绝的约定——不问不答,于是便没说些什么。

她收回目光,接过半葫芦水,低头便喝起来。

花绝自是察觉了她的视线,但也没有多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发觉乖巧极了。

他踌躇伸手,想要去摸一摸。

“似乎,我来晚了。”

温润的声音清清浅浅,景彦缓缓地走来,他的右手里也端着半葫芦水瓢。

姜好抬头,淡淡地扬起笑:“多谢景公子好意,只是我现在并不觉得渴,便不必公子费心了。”

景彦听着婉拒的话,眸光溶溶没有半丝窘色,他离近些,半蹲着身在姜好面前,抬起手,把自己葫芦里的水倒进那只剩半下的水瓢里。

“用来捂手吧。”

他说完,便站起身,优雅地走了。

转过一处枯木丛的角落,他又停住脚步。

“公子,您这又是何必!”

莫成气愤极了,若是目光能杀人,那姜好可能在他的视线下早已死了千万次。

“那黄毛丫头不识抬举,您何必一次次地迁就她。”

“无所谓。”景彦看着葫芦里泛起幽幽涟漪的水波,面无表情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她还有用,我便有诸多耐心。”

他如玉的手微微侧翻,那刚刚温好的水,便倒在泥泞的土地上。

与此同时,姜好也在低头看着水面,虽说她很不想喝那个混蛋给她的水,但在这偏僻寒冷之地,一点一滴的水源都极其珍贵,很多押送军还在砸冰都没有喝上。

若是倒了,怪浪费的。

姜好眨眨眼睛,转念一想便喊道:“花花,你要不要喝些……人呢?”

刚刚还在身边的人抬头便不见了。

她四下张望,便瞧见在不远处的小河边,花绝默默地站在旁边,又默默地捡起不知是谁放在泥地上的锤子。

这是要干啥?

姜好忽然涌起不太妙的预感。

花绝轻轻地抬起手,对着冰面缓缓一扔,只听‘砰’地一声。

原本平整的冰面瞬间龟裂得如蛛网一样支离破碎,密集的裂痕使冰块分离,慢悠悠地漂浮在隐藏于深处的湖水上。

见此,暗鸣悄悄地往后退了退。

见此,凿冰的官兵们悄悄地往后退了退,又退了退。

话说,如果他们没记错,这湖的冰面可谓是坚若磐石,他们这些壮年人凿开便需要极大的力气,而刚刚那个身穿灰鼠袄的少年郎三凿一冰他们便很佩服了。

可现在这位黑袍金边的公子,直接把湖水都凿开了。

这世道……好家伙……

姜好自然也看见了,而她更看见了某位转过头来的幽怨眼神——虽说小风习习把长发吹起遮住了脸,但那种忧郁的气息便是不通过视线,也已经快实质化了。

姜好嘴角一抽,她似乎……没惹他吧。

……

在野外过了一晚,又用半天绕过枯树林上了大道,之后的路,便轻松多了。

至少在晚上,无论好坏,都能住进酒楼或驿站。

终是在除夕当天,到达了边关之处。

长烟落日,孤雁独鸣,那土褐色的墙壁,单是看着,便有一种黄沙滚滚的沧桑之感。

领头人前去唤门,城墙上方也冒出脑袋,俩人一问一答,又拿出腰间令牌。

不过片刻,城门便开了。

姜好骑马进去,大大小小的军营堡垒映入眼帘,手持长枪的士兵均已五人为一小队,在周遭严密地巡逻。

“这小姑娘是谁?”一个来点粮的将领看见姜好,目光疑虑中带有打量地疑问道。

其实早在进城的开始,那一抹绛紫的彩蝶锦绣披风便吸引了各路将士的注意,他们纷纷侧目观望,只是盘点粮草更为重要,便没有多问。

如今这么一听,他们都停下手里的工作,往这边看了过来。

姜好下了小红马,走过去施礼道:“晚辈姜好,上大将军之甥女,见过伯伯。”

将领一愣,重复问道:“你是上将军的甥女?”

“嗯。”姜好歪歪脑袋,露出一个淡雅地微笑。

她尽其礼仪地来确保自己的言行大方得体,再怎么说边关也是个肃穆的地方,若是举止太过幼稚,也许会给人带来不好的印象。

带着这样的理念,姜好微微抬头,便发现自己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了。

那一双双仿佛瞧见了稀有物种的奇特神采,让她不得已重新打量起这些将士所穿的铠甲。

红边银铠,中部带有点星条纹的玄甲,确实是安氏步军特有的装扮,也就是说她没有来错地方。

可他们眼睛里那种‘既想要逗逗却好不意思下手’的表情,又是几个意思。

她哪里晓得,刚刚那一笑软化了多少钢铁老爷们的心,在这种偏远的荒苦之地,别说女娃娃,便是上了年纪的老妈子都是少见。

现在,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就站在面前,还笑得如此乖巧可爱,怎么看,怎么想宠。

姜好自是不会想到这些,她现在,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名小将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慢慢打开,露出里面的风干馍馍,再递给她,问道:“要吃吗?”

那块馍馍呈灰白色,表面坑坑洼洼,没有半分油渍可言,单是看着便让人想起咯牙的石头子。

这种东西若是放在京师,可能连路边的乞儿都未必会正眼三分,但是在这里,应该算得上珍贵的口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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