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萧平见状,皱着眉,十分心疼:“都怪我,误了这一张好画。”
他拿起桌上的画纸,递给一旁魏璇的侍从纪桑,吩咐道:“去换张新的来。”
纪桑点点头,接过这张快要完成的画,内心却满是迷茫。
平日里魏璇作画都是一气呵成,自然神韵,今日却一下午都坐在这树下,画毁的纸张都能装半筐,好不容易画了这一张,即将完工却又被这一遭给毁了。
纪桑是一届武夫,不懂诗画,只得皱眉。
只是这样折腾下去,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画好呀?
面对空白的纸张,魏璇一时有些无措,竟不知该如何落笔。
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忧,亦不可不耽风月之趣。他自小饱读诗书,引以为训,是再了解不过。
“罢了,”魏璇放下笔,不顾一旁眼巴巴的萧平,“听说这些时日你都在马场?舞文弄墨有何意思,我同你一起去,盼着萧兄大放异彩。”
萧平呵呵笑了两声,也未疑心,便拉起魏璇胳膊,要带他散散心去。
未走两步,忽然眼前窜出一群人来,拦在他们面前。
领头的五皇子年纪小,比魏璇矮了半个头,他羽扇纶巾,打扮的像只花孔雀,仰着头,大声说道:“上次让你考虑的事情怎么样了?”
魏璇愣了一愣,才想起来魏安上次气势汹汹要自己帮他写作业的事情来。
“我没空,你自己写吧。”他不想理会,转身就要走。
魏安伸出脚拦住他去路,沉默了片刻,微微松口道:“我可以给你银子。”
“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魏璇嘴角泛起一丝轻笑,道:“太傅讲的东西,五皇子又不记得了?”
魏安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最忌讳的便是别人说他学业差,他只比四皇子魏祺小一岁,但满天下都默认四皇子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甚至连他母妃,都时常劝他收敛锋芒,别与四皇子争。
在太学里被魏祺压一头就算了,每次父皇查问功课,他都答不上来,上回甚至被迁怒克扣了吃食。
他只是爱玩罢了,当真想不明白,同样是皇帝的儿子,他怎么就不如魏祺了?
“你——你功课还不如我呢,装什么清高!”魏安气急,一把抓住魏璇的袖子,使他身子压低,低低在他耳边道:“你给我小心些,质子殿下。”
“质子”两个字咬的很重,想拿身份压他,魏璇却神色自若,不以为意。
他的目光越过魏安头顶,揽住萧平的肩:“我们走。”
看着魏璇走远,魏安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他坐在石椅上,眼睛里溢满盛怒。
宫里谁敢不尊他敬他,却被一个落魄质子拒绝!要不是只有他能仿自己的字不被发现,何苦屈尊降贵屡次找他!
魏安左思右想,实在气不过,一把抄起一旁的墨砚,使劲向身侧一个小太监身上打去。
那太监没有防备,突然有平白挨了这重重一下,“哎呦”的叫了一声,随即立刻噤声,战战兢兢站在一侧,不敢说话。
砚台磕磕撞撞滚落在地,没人敢去捡。
空气凝固了许久,忽然魏安身旁的贴身太监上前两步,手里捧着茶奉上。
那太监俯下身,在魏安耳边轻语两句:“五皇子,依奴才之见,这不听话的狗,就要让他尝尝教训……”
魏安微微挑眉,仔细听着,语毕,他的神色终于亮起来。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嘴角不自觉挂了一抹得意的笑:“就按你说的办!”
马球场选在京郊的一块上好草场,早在半月前已布置好了,皇室一众人并高官齐齐前来,连久不出寿康宫的太后娘娘都动身前来了。
周旖锦所在的马车仅次于皇后规制,宽大华丽,垂帘上系了一串风铃,随着辘辘车轮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不愿让苏新柔太快见人,便带了柳绿前来。
帘子撩起来一半,柳绿看着外面的天子车驾,缓缓道:“皇上叫了瑶妃去马车里。”
周旖锦半眯着眼,靠在身后的软塌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自从上次糕点事件之后,皇上屡次称事物繁忙,再也未踏足凤栖宫,今日周旖锦吩咐她看着皇上的动静,不料却宣召了别人。
柳绿看着周旖锦的脸色,以为她心情不佳,正要劝导,却突然看见周旖锦坐直了身子。
她美艳的眸子里带了些灰蒙蒙的担忧:“柳绿,你带几个人仔细查看,马球场的下人里有没有一个叫白若烟的宫女,若能找见,务必将她带走,赶出宫去。”
她早就派人盯着白若烟的举动,正打算待她病一好,便拿了身契发落出宫,却没想到一个看顾不周,竟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最后看见她的宫女说白若烟往养心殿那畔去了,接着便再渺无音讯。
若魏景见过她容貌,定然是爱不释手,才不会召唤瑶妃相伴,如此想来……定是有人背后帮她藏了起来,蛰伏着想要一鸣惊人。
短短一两个时辰,便到了草场。秋高气爽,绿草茵茵,空气里弥漫着清香。
魏景下了马车,众人纷纷坐上精心布置的观台,周旖锦的位置很高,在魏景坐席左边,挨着太后娘娘。
魏景左侧是后宫女眷,右侧列坐着王公大臣,通通是天潢贵胄。
浮游的金光挥洒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野风凛冽得紧,刺啦啦的刮在人的脸上。
柳绿从身后递过来一个金丝雕花的暖炉:“秋风萧瑟,娘娘当心着凉。”
周旖锦接了,将暖炉捧在手心,阵阵暖意腾升。
她目光往下瞥,一眼便看见坐在人群之中的魏璇。
他穿着打扮比从前精致了不少,一身青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条银带,列坐在众公卿间,虽还是简朴了些,但浑身气度却别样的出尘。
他正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酒樽,薄唇轻抿了一口,鼻梁高挺,恍若谪仙般矜贵。
“锦儿,哀家好久没见到你。”忽然,身侧太后唤她。
周旖锦收回目光,笑道:“前些天回府时母亲还向本宫问起您来,锦儿也十分想念太后娘娘。”
太后容貌看起来年轻,穿着一袭墨绿宫装,虽头上已有隐隐银丝,但保养极佳,戴着金钗玉饰,望过去尽失雍容华贵,尊荣万分。
她抱病久居寿康宫,后宫的妃嫔甚少见到她,坐的这样近,人人皆谨言慎行,连瑶妃都收起了往日的张扬神色,正襟危坐。
周旖锦却无丝毫紧张,太后郭氏出身名门,与她母亲和祖母都十分交好,从小算是看着周旖锦长大,入宫前后,对她都是慈祥疼爱,宠爱万分。
那时郭氏膝下无子,魏景生母地位低贱,且年轻便过世,周大人为了扶持魏景,与当时身为贵妃的太后商议许久,终是将魏景过继到她名下,几年后魏景登基,郭氏也住进了寿康宫,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享受无上尊容。
荣妃有意向太后示好,徐徐站起身,福了福道:“五皇子最近功课有长进,臣妾不敢叨扰太后娘娘歇息,改日定带五皇子一同前来请安,望太后恕罪。”
太后神色淡然,嘴角仍抿着,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她沉默着眺望远处的草场,数匹骏马疾驰,似乎寻找着什么。
半晌,她又收回目光。
“淑贵妃,我听闻凤栖宫最近不是很太平。”太后抿了口茶,不再理会荣妃,转向周旖锦说道,“你执掌六宫不易,哀家这些年身子不康健,只能赏些物什,聊表心意。”
周旖锦笑着谢过,回首片刻,余光看见一旁的荣妃方落座,望着这畔,神情沉郁。
方才她主动上前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落在众人眼里皆是笑料,自然也是尴尬不能自处。
她再怎么入不了太后的眼,也是五皇子的生母,如今在众人面前落了她面子,往后保不齐后宫里有人拜高踩低。
想到这,荣妃的心里渐冷,面色却只能挂着假笑。
底下安排了几场歌舞与马球表演,年轻的宫娥舞姿袅袅,上座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秋风徐徐,太后心情也舒畅许多,不禁感慨道:“今年的节目属实新鲜,哀家不虚此行。”
瑶妃受了嘉奖,顿时笑颜如花,看着时机,与一旁的兰嫔交换了片刻眼神,随即站起身来,鬓边珠翠交响。
她两三步走到魏景面前,笑道:“方才臣妾准备这马球会时,听人说淑贵妃文武兼具,颇有昔日韩娘子之风,臣妾冒昧,不如请贵妃娘娘亲自下场,让皇上与太后娘娘一览风采,后宫姐妹们也仰慕已久。”
韩娘子是开国以来颇有盛名的女将军,瑶妃以她相比,不免将众人的兴趣皆挑起。
魏景倒是有些诧异,微微挑眉,目光带了疑惑,望向周旖锦。
周氏历代为文官重臣,往日里只看她身子娇弱,瑶妃又何时听说她文武兼具了?
虽心里不信,但他依旧面不改色,夸赞道:“贵妃竟有如此才华。”
周旖锦未出阁时便以诗画著称于世,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引得世家贵女竞相模仿,却从未有人听闻她会打马球,下座的几个同龄的妃嫔也纷纷窃窃私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周旖锦抬起头,倏地对上瑶妃居高临下的眼神,那微微挑起的唇角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得意,令她心里骤然萌生出一股寒意。
这话明面上夸她,谁不知道是想将她往火坑里推,届时众人面前出了丑,才显得她主持马球会更劳苦功高,才能显著。
她站起身来,沉声推辞道:“臣妾愚钝,难登大雅之堂,怎可与韩娘子相提并论。”
“无妨,”魏景的眼底忽然起了戏谑的神色,说道:“本是出宫游玩,不必处处拘谨,你且去准备打一场,无论输赢,也算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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