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青复职后的第一趟航线就是荆川飞上海。
刘景浩排了同班,中途来找男人好几次。每次都拽着他嘘寒问暖好几遍,确认尧青无大碍后,方安心回舱里休息。
自上回尧青缺血晕倒之后,他自己也留了心眼。登机前反复确认过身体指标后才拿到了复职许可,航司如此谨慎,也是给予其他乘客一丝保障。
毕竟不是每一回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在临近降落前遇到状况。如果那天正飞行到一半,尧青横然晕厥,可能事情的结局就是另一番说法了。
尧青靠在配餐台后,回忆着那天晕倒的事,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头舱乘务从洗手间里出来,尧青看了她一眼,与她一先一后,分别钻进了头等舱。
“你去帮C4拿条空调毯,我看他从登机前就一直在发抖。”
尧青走在前面,细语吩咐着后面人,话音刚落时,人也走到了C4号位旁。
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在埋头看报纸。四大版八面开的《金融新刊》,报纸背面满是证券走势与财经分析。
尧青俯身含笑,轻柔慢语道:“你好先生,这边感觉到冷的话,可以帮您把空调开小一点哦。”
“没事。”男人看了看表,收起报纸,抬起那张意味深长的脸。
“十五分钟后飞机降低高度,小桌板您不用的话,我就帮您先收起来了。”
“好。”
尧青动作娴熟,一手扣紧桌板,一手已接过头舱乘务递来的毯子。
“希望能帮到您。”
他轻轻将毛毯盖在了男人身上。
横身替他整理着毯子角时,旁边人微一俯前,音色温存道:“怎么,尧先生不记得我了?”
男人整理毯子的手登时愣住。
前头的刘景浩挑开帘子,往这边看了一眼。
尧青低下头,没说话,也没正眼看某人。
“我姓章,”男人说,打开外套,从中里抽出一张名片和派克笔。
“听说尧先生身为乘务长,只服务头等舱,于是我这段时间就一直坐这个位置,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了你。”
尧青一脸惘然,“章先生……?抱歉,我们认识吗?”
“你再好好想想。”男人将名片和笔插放进他胸前口袋里,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尧先生,你当初哭着求我撤销投诉的样子,我可至今记忆犹新啊。”
下车送客时尧青没去,派了客舱乘务杵门边送客。
待机舱里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刘景浩才出驾驶舱问他:“门口那人什么来路?”
尧青抬眸一眺,只见那位自称姓章的人站在机翼下,并不着急走。
他理了理怀中的花束,眉眼颓废道:“金卡VIP,今天他生日,我还得送花。”
“干嘛不派别人去。”刘景浩撇下墨镜,瞅了那人一眼,那人也注意到有人在看他,笑着跟男人挥了挥手。
下一刻,尧青已笑意灼然地走下了飞机。
“章先生,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们长阳的信任与热爱。今天是您的生日,我谨代表长阳航空全体员工祝您生日快乐,这是我们公司为您准备的小小礼物,请您一定要收下……”
满面春风间,尧青将花束献上到他跟前,一贯的得体从容,滴水不漏。
男人礼貌收下,眼睛自始停留在尧青脸上,半刻也没移开。
某人面色渐冰冻了。
刘景浩噔噔下机,凛眉寒目道:“尧青,泊车来了。”
尧青见状忙赔笑道:“不好意思章先生,我还有点工作上的事需要处理,您……”
“Itisok.”男人做了个万事俱备的手势,主动为他让开道。却在尧青擦肩而过时轻轻飘过一句,“不知道尧先生是否方便,今晚赏脸一起吃个饭呢?”
刘景浩站在不远处等他。
尧青呛笑两声,回身客气道:“真的抱歉,我已经有约了。”
这话是真的,他的确有约。这次飞上海除了工作,也是为了和刘景浩一起参加他好兄弟邹志辉女儿的满月宴。
时间就在今晚八点。
男人略显失望道:“真遗憾,我以为你会喜欢华尔道夫的自助,那边位置好难订的。”
尧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一脸温良恭俭。“自助我自己也可以去吃,未必没有华尔道夫的好。”
“那可以加个微信吗?”男人扬了扬眉,对不远处的某人露出几分“你就等着吧”的轻屑,“那你朋友?他好像很着急。”
刘景浩等得快要急死了。
尧青慢条斯理地说:“抱歉啊,我从不私下加乘客微信。”
再次被拒,男人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他抽了抽嘴角,隐隐克制道:“这么拒人千里,就不怕我再投诉你一次吗?”
尧青的脸霎时一沉,男人恍恍一笑,将怀抱里的花束塞回到男人手上。
“我是你们公司的金卡,这是你们公司送我的贵宾礼。今天章某借花献佛,送给尧先生——”
男人嗤了嗤鼻,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人将花束抱住,他犹豫挣扎的样子,使人愉悦。
“尧先生,希望你收了这束花,不要不识抬举。”
“还走不走啊?”
不远处男人在喊,声音高亢,整脸的不耐烦。
男人与尧青笑着说拜拜,尧青没回,快步跟上了某人。
三五成群的安检口,刘景浩坐在飞行包上,看前头空乘一个挨一个走出去。
尧青随队伍缓缓挪动,狠压住头,半天也没说话。
刘景浩轻踹了他一脚,问:“刚你们在那儿嘀咕啥?嘀咕半天?”
尧青淡淡回道:“没事。就约我吃饭来着,还要加我微信。”
“哦。”男人点了点头,从箱子上站起,一把搂住他肩膀,“那你同意了吗?”
他单手掐上男人的脖颈,嘴角挂一抹亦正亦邪的笑,好像尧青答了“同意”就要原地将他掐死一样。
尧青黑着脸说:“你傻不傻?我能同意吗?”
“干嘛不同意啊?”男人故意逗他,“有免费大餐不吃,你个傻子。”
“那我把机会让给你,你去不去?”尧青别了他一眼,不忘用手臂捅了捅他咯吱窝。
男人吐舌道:“我才不去,我要陪我老婆吃饭!”
尧青笑而不语。
“你说是不是,尧大老婆?”
“别乱叫,谁是你老婆?”
某人嘴上嫌,脸已笑作了一朵花。
“那不做老婆,做媳妇。”
男人狠狠捏了把尧青的屁股。
“你干嘛,后面好多人……”
尧青又惊又臊,赶忙用行李箱遮住下半身。
“捏一下。”刘景浩提了提皮带,撅高臀,玩心不改地说,“呐,不然我也让你捏一下。”
“别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人。”
队伍末梢,一个身着二道岗制服的小安全员对着前头神色沮丧的男孩说:“龙龙,今晚你怕是要彻底心碎了。”
“有什么心碎不心碎的?”王龙收回目光,不冷不淡道:“该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又能怎么办。”
“不过他们也太明目张胆了吧。”旁边人难掩揶揄,“虽然现在大家都很开放,但两个男的大庭广众下勾肩搭背的……”
王龙面色愈黑。
“行行行,我不说了。”
旁边人见王龙的脸越发难看,忙将话止住。
王龙不放心地看了眼前头,尧青照旧与刘景浩打情骂俏着,时不时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他将脖子缩回到衣服里,袖管中的那张图书借阅卡,藏得更深了。
到了邹志辉订的庄园,其余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刘景浩为了干女儿的满月宴,特意换了身背带裤。
里头搭一件白衬衫,还打了个骚紫色的蝴蝶结,就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年轻一点。
尧青一直在笑他,笑他老来装嫩,毫无自知之明。
但笑归笑,却也没拦着他穿。
两人走进园子里,大提琴手刚奏完一曲。
“老邹!”
“耗子!”
两男人隔空指着对方,哇了一声,然后哈哈哈地朝彼此狂奔过去。
尧青站定脚步,用手遮了遮眼,将目光停留在男人身后的女人身上。
听刘景浩提起过,邹志辉的老婆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此刻她一手托着今天的小主角,一手操着大奶瓶,脚底是一双足足九公分的细长高跟鞋。
刘景浩满面红光道:“我干女儿呢?”
邹志辉拉着他往里走,边走边说,“你嫂子抱着呢,你怎么才来?”
刘景浩回头给尧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
邹志辉这才留意到门口还站着个人。
“这是……”
“尧青,大学同学,你忘啦?”
刘景浩不知从哪儿弹出一根彩色鸡毛,放在那婴孩的鼻前,嘻嘻嘻地逗弄着。
那孩子似乎也喜欢极了刘景浩,抱住他的大手一刻也不松。
邹家夫妇朝尧青笑,尧青也朝他们笑了笑。
“一点敬意……”他将事先备好的红包递了上去,一脸温慈不改。
邹志辉忙推辞道:“人来就行,还给钱做什么?太见外了。”
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将红包塞进口袋里。
“那我当初给你发八千八红包的时候,你怎么领得那么快?”
刘景浩抱着小公主,打眼瞧向邹志辉,不忍戳破他的虚伪。
多少年了,兄弟俩互相拆台的习惯还是没有变。
“八千八?”女人秀眉一蹙,瞪了眼邹志辉,嗓门扯老大,“你不是说老刘就包了六千六吗?”
“是……是啊!”邹志辉忙看向刘景浩,神色微惶恐,“老刘,快跟你嫂子说,你就包了六千六对不对?”
刘景浩看了看女人,又看看邹志辉,瞬时懂了。
“是啊……是,我就包了六千六,嫂子。”
“放屁!邹志辉你又在骗我!”女人嗷地一拳锤在男人背上,“还有两千二呢?被你吃了?”
“老婆……别……别打脸……”邹志辉躲在男人背后,畏畏缩缩仿佛落荒的鼠辈,“索尼出了新镜头,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我信你鬼话。”
话音刚落,女人又落下一记重拳。不像是真打,反倒透出几分打情骂俏的甜蜜来。
尧青随其余宾客哈哈哈笑成一片。
刘景浩抱着孩子,隔空抛来一眼。
果然,他还是笑时最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