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看着他,神情格外认真:“我不要做什么妖仙,也不要当什么君岩上神的灵宠。我想做你的妻子、你的道侣!与你岁岁相伴,生生世世相守。”
说到这里,君岩终于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要与他成亲。
他眼睛里终于泛出了一丝涟漪。
“荒谬。”
落下这两个字,君岩拂袖,掩住眸底几分狼狈,转身离去。
他拒绝了她,不是因为他已入佛道,而是因为,他……不配。
阿离的这份感情,他无法给出回应。
那时的君岩没有想过,有一种意外,是关于失去。
那日之后,阿离并没有跟他回来,他再也没有在仙宫里看见一个蹦蹦跳跳,四处乱蹿的盈盈少女。
他没有想过去找她,或者说,他硬生生忍下了冲动。
而后,便是若干年的修道,若干年的寂寥。
直到有一天,帝君来找他,对他说,修真大陆的西南边出了个绝世的妖魔,点名要与他约战。
君岩赴约了。
再见的时候,红衣女子眉眼弯弯,唇带笑意,言语轻轻:“君岩,好久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君岩沉默不语。
阿离苦笑道:“大抵是不记得了,如果记得我的话,你一定会应我一声吧?”
“君岩。”
高山之巅,玄云低沉,寒风冷冽。
红衣女子的身形比起记忆中越发瘦削单薄,面上也不复昔日光彩,君岩心口一紧,下意识往前一步。
踏仙之山,踏的便是这座山,来的便是这位仙。
君岩看见一道灵光自身后而出,穿过面前女子的胸口。华光自阿离心口散出,如同赤色流云凭空绽开,又如三千烟火灼灼而伤。
而他身后,帝君款步而来,对他道:“君岩,道个别吧。”
他眼前的万丈华光撕天裂地般让人心慌。
原来,阿离能力强大,行踪不定,很难追踪。
帝君叫他来,只是一个幌子,目的就是为了用他来引出阿离。
阿离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
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阿离被人诱导,堕入魔道。而那个诱导阿离的人,不过是一名沉迷于他虚假外貌的女上仙。
慕钦说完便走了,他没想到的是,君岩会为了阿离跟上界翻脸。
心若顽石的君岩,终究为一人散成了柔水。
慕钦亲自出手,没有谁能安然无恙。
君岩终于疯了一般地冲上前去,接住了软软倒下的女子。
阿离倒在他怀里,似是下一刻便要化作烟尘散去,轻轻唤他:“君岩……”
阿离眼中泛出点点水光,艰难道:“你来赴约,我真的很高兴,其实我早就猜到会这样,毕竟……我干了好多坏事,犯了好多的禁。你以后啊,不要只一心修道,多看看世间万物,多看看……啊,你马上就看不到我了。”
君岩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慌张的神情,他喃喃道:“不会的……阿离。我还没跟你一起看世间万物,我,我们一起去……我们一起去!”
阿狸虚弱地笑了笑:“佛说……五蕴六毒皆是妄,将因果都……都念做业障。我跟着你修习了那么久,可是佛终究没有宽恕我,死在你怀里,也……还算不错。”
“我……我不允许你死!阿离,阿离——”
阿离笑笑,身体渐渐变得透明,风化而去。最后的声音散在风里,轻得人心渐发颤。
“如果可以,当初你莫要救我,应该就不会这么麻烦了吧……”
一阵灵光过后,他怀里只躺着一只满身血红的小狐狸。
君岩拼尽全力,也只护住了她的识魄不散,可是这识魄也会在三天之内散去。
那样淡漠的一个男子,此刻伏在草地上,怅然若失、手足无措,不停地唤着、念着。
君岩不断地往小狐狸身体里传输灵力,却再也没有一个清澈明朗的声音笑吟吟唤他“君岩”。
“阿狸,我错了。我不修佛了,我……我本来就不喜欢佛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回来?”
那么多个朝朝暮暮的陪伴,满眼一人,其实他早就喜欢上她了。
他只是一直都不敢承认,一直都不敢正视这段感情,他是不敢,他是不配。
怪不得以前他的师兄们骂他丑八怪,说他这样的人永远也入不了佛门。
因为他还有因果在这世上,除不去、放不下、剜不掉。
他是一个假和尚,他的光头不是天生为佛而生,而是佛不愿度他,连剃度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永远都无法真正做到六根清欲,无杂无念。
“我,我同你岁岁相伴!生生相守!阿狸,我们成亲!只要你不嫌我,我们就成亲。”
君岩用尽灵力依然救不回阿离,有个人却对他说,他可以告诉君岩一个救阿离的法子。
君岩实在是修行傻了,他信了那个人的话。
神官杀人,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容易,用修士的真元来补阿离的灵元,君岩也因此触逆了天道,堕了魔。
君岩别无他法,试过一次,他发现这个方法有用,他真的可以把她救回来。
他没有再回到上界,修了几千年的佛法超俗终究是喂了狗,只留下丁点儿和尚气没吞下去。
君岩便择了此地,在这高山之中一待就是五百年。
他费尽心血才终于补好了阿狸离的灵元,再将这灵元重新放进她体内,将她养到了四尾,化出了灵智。
可是他心急了。
他想用一位仙神的真元来达到他的目的,尽早修好阿离全部的灵元。
于是他向上界发出了求助,也真的有仙官下来了,可他没想到的是,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位鬼界之主。
沈无际道:“不,神君,你说错了。我其实,也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君岩躺在坑里,脸上白色红色黑色混杂在一起,叫人看了不免觉得滑稽。
他似乎想起什么,笑了笑,道:“对了,我差点给忘了。你在梦境里,一帧一幕都是他。哈,抱歉。”
风弈听不懂两人的话,指着白狐道:“这样的话,那这只灵狐便是你所说的阿离?”
君岩终于从人形深坑中爬了出来,艰难地斜倚在坑边,狼狈请求道:“……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沈无际道:“十一。”
时子墨看了一眼君岩,将阿狸扔到他身上,君岩忙伸手接在怀里,感激道:“多谢。”
这时,一个森冷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说完了吗?风弈!滚过来!”
听到这声音,三人齐齐扭头一看。只见风白阴沉着脸,站在不远处。
风弈惊道:“哥!?”
这一声过后,沈无际暗道不好,再一转头,君岩已经不见了。
时子墨随着他看过来,问道:“师尊,需要抓回来吗?”
沈无际将昭世收入剑鞘,不着痕迹地把剑笼在袖子下,道:“不必了。”
风白在这里,时子墨不能暴露。
沈无际走过去,拱手道:“风白上神。”
这时,几个人影从寺庙方向走过来,远远地喊:“那边是有人在吗??道友?道友?!”
他们越走越近,见状,风白淡淡地看了一眼沈无际身后空空如也的坑,没说什么,又把带着丝丝怀疑的目光放到时子墨身上。
片刻后,他斜眼对风弈道:“跟我回去。”
不知怎的,风弈这次倒是不敢反抗他哥了,大概是他跑出来的时候干了什么对不起风白的事。
他颓废地垂下手,应了一声,乖乖地跟在风白身后走远了。
那群人嚷嚷着走到近前,一名高瘦高瘦的黑衣男子走出来,指着周围的惨状,震惊道:“这些动静,都是你们弄出来的??剑修?!”
沈无际微笑道:“是的,惭愧。唉,几位又是?”
那男子刚想再开口,一行人中却突然站出来一个白衣女子,清隽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她望着沈无际,犹豫道:“沈师兄?”
闻言,沈无际与时子墨齐齐转过去看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
沈无际隐去了修为,跟着几人走在一条石子路上。
洛夏欢道:“我们是听说踏仙山那一带最近的失踪人口很多,才组团过去一探究竟的。话说回来,沈师兄你的修为……”
沈无际微笑道:“我们也差不多,不久前我修为终于往上涨了,一涨就涨成现在这样了,可能是修习了这么久,慢慢累积起来的。”
洛夏欢道:“是吗?我还从未见过像沈师兄一样如此神奇的修习之法。”
沈无际笑而不语。
踏仙山被抛在了身后,幻境已破,沉云渐开,此时正值日落时分。
其他人走在前方,一个男子转过头来,将信将疑道:“沈道友,你方才讲的那个和尚真是个神君?”
沈无际负剑而行,叹道:“是的,只可惜千万世人,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一个“情”字。”
男人没有细想,又感激道:“还是多谢沈道友将我们兄弟几个带出了那幻境,不然,还不知要在里头困多久呢!幸好遇上了两位。”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道:“是啊,真是多谢了!”
沈无际将眉眼一抬,由衷道:“那可不是什么幻境,是现实中的踏仙山,我们在外面看到的仙云高山才是幻境。”
一人惊奇道:“真的吗?”
沈无际点点头,道:“确实是这样的,不过它现在已经散了,应该以后都没办法再骗到人了。”
这还是时子墨告诉他的,沈无际忽然又想到一事,他问:“洛师妹,你们是怎么破了那幻境的?是不是靠路边的一种花?……呐,这样的。”
说着,他手腕一转,翻出来一只小小的紫蕊白花,花瓣上面还带着点花粉。
这朵花被他放在储物袋里,好生保存到如今,新鲜得像是刚刚摘下来的一样。
那男子一瞧,可能觉得沈有些傻里傻气地,但他还是很给面子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摸着下巴状似思索,道:“我们也没有看见什么花呀?不会吧,哪有人破幻境是靠着这么一朵花啊!”
沈无际直觉他又要发觉什么事情的真相了,道:“那你们是如何进去的?”
洛夏欢面露忧色,道:“沈师兄你怎么了?那踏仙山不是直接走进去,就变成那副阴沉沉的模样了吗?”
沈无际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转头看向一直默默不语的时子墨,一挑左眉:“嗯?十一?”
时子墨嘴角溢出一丝笑意,难为情道:“我是见这朵花生的格外好看,才摘下来送给师尊的。”
沈无际:“呵呵。”
时子墨摸摸鼻子,抱着剑,加速追上前面几人,很快便聊成一团。
沈无际偏头对洛夏欢道:“你们走后,青荒派可谓是遭了一次大劫。”
洛夏欢垂下眼帘,道:“我听说了,方掌门已殒,莫师兄他……没事吧?”
沈无际摇头道:“并不算好,他一直在找你们。”
只是没想到洛夏欢他们会退隐在这么边境的一个地方,天下之大,要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何其容易。
一群人走过村口,再往里走,一名年轻妇人迎上来,手里挎了个菜篮子,热情地道:“洛丫头!今天早上才出去,这么快就回来啦!”
洛夏欢浅浅一笑,道:“事情已经解决好了,所以我们就先回来了,还来得及赶上晚饭吧?”
那妇人一笑,往洛夏欢手里塞了一堆瓜果蔬菜,道:“来得及,来得及!我刚从那边过来,小苏应该是知道你要回来,坐在院里等你呢!快回去吧!”
洛夏欢应了一声谢,那妇人便挎着菜篮子走了。
她手里抱了一堆瓜果蔬菜,前面几人见状,纷纷上来,一人拿几根黄瓜,一人抱一把菜。几下把洛夏欢手里的菜分成了好几份,拿着便娴熟地往前走去。
他们经常到洛夏欢家蹭饭,早已是轻车熟路。
拥到屋前,几个汉子推搡着往厨房去,时子墨也跟了过去,沈无际却是定在原地,移不动脚步。
院里搁着一方石桌,上面摆着几个青瓷茶杯,青衣男子坐在桌边,正在往茶杯里倒茶。
他一只手提着茶壶,一只手握住茶杯,壶口倾倒,水流下来,却是与他手里的茶杯隔了一寸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