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来的是个壮汉。
身高体壮,手臂粗壮,满脸胡子,一看就是莽夫,再看更像是莽夫。
轮椅上的是个俊公子。
面如冠玉,纤尘不染,清贵优雅,眉心一点朱砂痣,好似点在心头,此人的风采,不亚于花满楼、李寻欢。
莽夫缓缓把轮椅放下来,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这家店我包下来了,请大堂的客人离开。”
大部份人看到手臂比大腿还粗的粗鲁大胡子,都会老老实实离开,尤其这个大胡子很客气,只要你离开,他就为你支付饭钱,没吃完的打包带走。
沈炼好似没听到大胡子的话,依旧在啃羊排,整个大堂都是嘎吱声。
大堂的氛围变得异常古怪。
英俊绝伦的俊公子。
力大无穷的大胡子。
文静优雅的仙子。
大口吃肉的莽汉。
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怪异。
众人大眼瞪小眼,不言不语,厅堂内只有沈炼大口大口啃肉的声音。
——还有大黄狗的呜咽!
前番去铸剑城,一方面是休整,一方面是对外宣称自己无事,另一方面则是带回月牙儿和大黄狗,大黄狗陪两人逛了一上午,早就饿了,正在啃沈炼扔在脚边的骨头,发出护食的低吼。
大胡子想劝沈炼离开,但看着仙子般的靳冰云,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胡子不好女色,不爱美人,只不过靳冰云身上的气质,与自家公子的气质太过相似,让人不忍心说重话。
俊公子同样没讲话,看向沈炼的目光颇有些羡慕,不是羡慕沈炼有风华绝代的红颜,而是羡慕沈炼的姿态。
自由自在,恣意张狂,好似魏晋时期的狂生,又像春秋时期的游侠。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毫无顾忌。
他把食客都赶走,不是霸道,而是因为他非常孤独,他习惯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吃饭,不懂如何与人交流。
与此同时,他内心渴望朋友,只不过自幼残疾,内心残缺,有些自卑,心绪非常非常敏感,很容易受到刺激。
沈炼道:“两位兄台,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不如过来一起吃吧。”
大胡子看了自家公子一眼,俊公子轻轻嗯了一声,立刻推他过去。
“我叫沈炼,她叫靳冰云。”
沈炼做了最简单的自我介绍。
俊公子笑道:“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虎威侯沈炼,久仰久仰。”
“虚名而已,不值一提。”
“从庞斑拳下安全逃脱,这份战绩绝对不是虚名,而是真材实料。”
“如果逃命算是战绩,古往今来的英雄好汉就太多了,如果哪天我能追着庞斑暴揍,那才算是真的虎威。”
“我叫欧阳明日。”
“赛华佗?久仰久仰。”
“比老前辈还有很大差距。”
欧阳明日非常谦逊。
如果是武者交流,说人家是老前辈有讥讽年老体衰的嫌疑,但医生是越老越吃香的职业,老前辈是赞语。
西域有两位赛华佗。
老的那个医术高明,还有三根续命三仙针,能以自己十年寿命为代价,强行封住一切损伤,就算心脏被刺穿,喉咙被割破,也能让人说完遗言。
这门神针,便是用自己的寿命换取别人的生命,考验的不仅是医术,还有医德,没有仁心,万万不行修成。
年轻赛华佗便是欧阳明日,单纯比较开方治病,欧阳明日未必逊色,怎奈他太过年轻,而且身患残疾,不免让人有些小觑,名声不如老赛华佗。
“虎威侯来四方城做什么?”
“找半天月,听说他知道如何进入沙漠之甍,我想去沙漠之甍看看。”
欧阳明日闻言一愣。
他是欧阳飞鹰的亲生儿子。
由于带有先天残疾,欧阳飞鹰觉得他丢了自己的脸,让仆人丢弃,母亲不忍孩儿受难,悄悄把孩子寻回。
欧阳飞鹰勃然大怒,想亲自处理掉欧阳明日,母亲无奈,让忠仆送去边疆老人那里求医,期盼能治好残疾。
忠仆不顾身体疯狂赶路,到达边疆老人隐居地时,油尽灯枯而死。
边疆老人感念他的忠义,发誓三个月内治好欧阳明日,怎知这是先天而来的残缺,根本就治不好,边疆老人便把他收为弟子,传授毕生所有本事。
这些年,边疆老人多番奔走,还曾去灵鹫宫讨教医术,可惜无论如何用针灸刺激,也无法贯通双腿经脉。
这是边疆老人的心病,同时也是欧阳明日的心理阴影,此次来四方城,他不知道要做什么,是要复仇么?还是保护那个作恶多端的父亲?无论怎么选择都是错误,内心变得越发纠结。
听到沈炼的话,欧阳明日也想去沙漠之甍看看,欣赏沙漠中的奇观。
“虎威侯……”
“你可以叫我沈兄,你和我两个朋友非常相似,我觉得,咱们两个肯定能成为朋友,用不着这么客气。”
“不知是哪两位朋友?”
欧阳明日心中出现些悸动。
沈炼是个很健谈的人。
也很擅长开导他人心中的阴霾。
欧阳明日心头的伤痕再怎么深,难道能深过靳冰云不成?
沈炼笑道:“一个叫李寻欢,他也有个大胡子……贴身护卫,还有一个名叫花满楼,身上同样带有残缺。”
“花满楼?我听说他虽然看不见,却是最懂得享受生命的人。”
“因为他从来都不孤独,他有一群贴心的朋友,能开导他的烦闷。”
“沈兄有烦闷么?”
“有!”
“什么烦闷?”
“我的朋友,全都比我俊俏。”
沈炼这话绝对不是谦逊,沈炼的诸多朋友中,大部分是俊俏美男子。
除了燕南天、萧峰比较粗犷,唐竹权是个大胖子,别的都很英俊。
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段誉、张丹枫、沈浪、王怜花、沈玉门、谢晓峰、李寻欢,各有各的俊俏。
最关键的是,他们是俊俏,但却不是小白脸,属于又帅又有才,绝对不是什么娘炮,全都是铁血真男人。
每每想到此处,沈炼都觉得,下辈子换个身份,老子想要成为江枫。
——人在江湖,靠脸吃饭!
换成沈在宽也可以。
——我夫人是武林盟主!
欧阳明日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沈炼这家伙,竟然还有这等苦恼。
“沈兄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见到过江枫,此人貌比潘安,随意出门历练,便有女侠主动靠上来,真是让人感到羡……看脸是不对的!”
“容貌真的很重要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件事情,或者某种事物,是你无法拥有的,那就不要去想,而是拥抱已经拥有的。”
“还有呢?”
“你觉得很平常的事情,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在羡慕别人,别人或许也在羡慕你,何必要纠结沉郁呢?”
“多谢沈兄开导。”
欧阳明日听出来了,沈炼方才东拉西扯一大堆,就是为了开导他。
二十多年的心理阴影,不可能三言两语便消散,却也觉得很欢快。
至少有人愿意做他的朋友。
对于孤独的人而言,这是世上最珍贵的事情,能让他暂时放下愁绪。
“我家乡有位大文豪,他有位朋友得了重病,双腿永远无法行走,为了安慰这位朋友,你猜猜他怎么做的?”
“写诗歌安慰他?”
“太俗了。”
“为他弹琴唱歌?”
“俗不可耐。”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
不仅欧阳明日想不出办法,他的贴身护卫高易山,还有靳冰云,也不明白沈炼想说什么,面露好奇之色。
沈炼露出神秘的笑容:“那位大文豪带着几个朋友,请那位双腿残疾的朋友踢蹴鞠,负责做守门员。”
众人:((-_-)-_-)-_-)
高易山怒道:“胡说八道!”
沈炼兴致勃勃的解释:“这是绝好的战术,你想想看,一个病秧子守在球门前面,你敢用力射门么?这样对方就不能进攻,只能全力收缩回防。”
众人:(!!-w-)-w-)-w-)
靳冰云问道:“夫君,那位大文豪不怕朋友伤心么?他的腿已经……”
沈炼摆了摆手:“关心,应该是来自父母家人的,朋友要做的,是用正常的目光看他,而不是把他当成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
顿了顿,沈炼补充道:“冰云,你会和一尊瓷器交朋友么?如果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那还算是朋友么?”
欧阳明日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兄,你想做什么?”
“我在西域有些朋友,再过几日他们就会过来,到时候咱们踢两场。
对面的前锋多半是钟元,这家伙有伏虎神力,最擅长腿法,能一脚踢碎万斤巨石,也能一脚踢碎球门。”
欧阳明日:Σ(っ°Д°;)っ
沈炼手舞足蹈的布置战术:“到时候你就负责守门,钟元便是有千般技巧万钧神力,也只能变成病猫。”
高易山现在非常想做一件事。
就是把眼前的桌子抄起来,狠狠地拍在沈炼脑袋上,直到拍碎为止。
沈炼感觉到恶意,顺着恶意传来的方向看去,是高易山愤怒的眼神。
“这位兄台,我觉得你现在有些不太好的想法,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觉得你该喝两杯酒,把心放轻松。”
高易山冷哼一声,走到一旁。
高易山是个很“怪”的人,他并非表面上那么粗鲁,也绝非粗中有细。
他自幼苦修内功,功力精纯,招数也颇为熟练,但他不会使用,只需四五个街头混混,就能让他束手束脚。
该如何使用呢?
那就是让欧阳明日传音入密,听到欧阳明日传音,高易山顺势出招,不敢说纵横无敌,却也算是一流高手。
类比的话,高易山是一架高达,欧阳明日是高达驾驶员。
高易山最擅长的是生活技能。
砍柴、挑水、烧火、煮饭、熬药、铺床、扫地、洗衣、缝补……
方方面面,无有不会。
欧阳明日给人做手术时,高易山是最好的助手,说明他精通药理,也懂得医务护理,自身智商绝对不差。
他应该是神经反射中枢,稍稍有几分问题,反应比较慢,也比较轴。
“沈兄天南海北办案,肯定去过无数有趣的地方,不知哪里最好玩?”
“杭州。”
“为何是杭州?”
“因为我的封地在杭州。”
“杭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雷峰塔,我和你说啊,雷峰塔门口有个老和尚,喜欢下棋,如果你下棋赢了他,他就会放你进雷峰塔。”
“如果输了呢?”
“那你就试着揍他,狠狠地揍,揍得他承受不住,也能去雷峰塔。”
欧阳明日笑道:“我听过有关沈兄的传闻,沈兄虽然武功高强,但从不欺压良善,更不会恃武行凶,你刚才说暴揍老和尚,怕不是反过来吧?”
“什么反过来?”
“挑衅老和尚,被老和尚暴揍,然后被他关入雷峰塔反省过错。”
欧阳明日淡淡说道:“我师父曾经对我说过,杭州有位隐修的高僧,武功渊深莫测,乃是当世绝巅,沈兄方才说的老和尚,就是这位高僧吧?”
沈炼挤出干巴巴的笑容:“这位大师不喜欢打人,打人不怎么疼。”
“沈兄,你办案无数,有没有经历过家长里短,尤其是父子凶案?”
“亲自办过很多类似案件,这种事儿没什么好说的,要么狠辣老爹牵连无辜儿子,要么纨绔子弟牵扯老爹。
这种事情,应该这么看……”
沈炼给欧阳明日讲解案情,欧阳明日的老爹欧阳飞鹰,已经潜入到神月教总坛,与教主半天月相对而坐。
半天月身着黑底金纹长袍,面上带着戏曲脸谱,只露出一双眼睛。
脸谱本身并不恐怖,但戴在半天月的脸上,却有说不出的诡异,欧阳飞鹰冷笑道:“你现在还戴着面具?”
半天月不屑的讥讽:“你火急火燎的来找我,就是让我摘掉面具?”
欧阳飞鹰冷哼一声,沉声道:“咱们的祸事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权力帮这把火,烧到了咱们头上。”
“欧阳飞鹰,你怕了?”
“我当然不怕,打不过,我可以靠着轻功跑路,你能跑路么?你的金佛不坏身,能扛住李沉舟的奇拳么?”(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