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别钩(五)

“大姐”斜倚在她那张被上接着粉红流苏锦帐的青铜床边,心里在想着;“思思是不是

已经该回来了?”

她喜欢思思,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她已经开始被人称为“大姐”。

一个象她那样的女人被人称为大姐是件多么悲哀的事。

她的年华已逝去,只希望思思不要再糟塌自己,好好嫁一个老实本份的男人。

可惜思思不喜欢老实本份的男人。

思思太聪明、太骄傲、太想出人头地,就好象她年轻的时候一样。

屋子中间铺着云石桌面的檀木圆桌旁,坐着一个瘦削、黝黑、沉默、还不到三十岁的男

人,默默地坐在那里望着她。

他叫杨铮,是她童年时的玩伴,青梅竹马的朋友。

她十五岁因为要埋葬双亲沦落入风尘,经过十余年的离别后,他们又在这里重遇,想不

到他已经做了县城里三班捕快的头子。

以他的身份,是不该到这种地方来的。

但是他每隔两三天都要来一趟,来了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他们之间绝没有一点别人想象中的那种关系,他们之间的情感竟没有别人了解,也没有

人相信。

她总是叫他不要来,免得别人闲言闲语,影响到他的事业和声名。

可是杨铮说:“只要我问心无愧,什么地方我都可以去。”

他就是这样一条硬汉。

只要他认为应该做的事,做了以后问心无愧,你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拦不住他

的。

他要娶她。

在他心目中,她永远都是那个树肱大辫子的小姑娘“吕素文”,即不是当年的名妓“如

玉”,也不是现在的“大姐”。

她心里又何尝不想嫁给这个又倔强又多情又诚实的男人?

多年前她就为自己赎了身,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跟着他走。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他比她还小一岁,在六扇门的兄弟心目中,他是条铁铮铮的好汉,

有前途,有朋友,有干劲。

她的青春却已象残花般将要凋零枯萎,而且她还是个人人看不起的婊子。

她不能毁了他,只有狠下心来拒绝他,守愿在夜中梦醒独自流泪。

杨铮忽然问她:“思思是不是找到了—个很好的男人,已经有了归宿?”

“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归宿。”吕素文轻轻叹息:“可惜她迟早还是会回来的。”

“为什么?”’“你不知道狄青麟这个人?”吕素文反问。

“我知道,世袭一等侯,江湖中有名的风流侠少。”杨铮道:“思思就是跟他走的?”

吕素文点了点头:“象狄青麟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对一个女人有真情?还不是想玩玩她

而已,玩过了就算了。”

杨铮又坐在那里默默地发了半天愣,才慢慢地站起来。

“我走了。”他说:“今天晚上我有件差事要做。”

吕素文没有挽留他,也没有问他要去做什么差事。

她想留住他,想问他,那件差事是不是很危险?她心里—直在为他担心,担心得连觉都

睡不着。

可她嘴上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走吧。”

夜已静。

“怡红院”大门外接着两盏红灯笼,远远看过去就象是一只恶兽的眼睛。

—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兽,自古以来已不知有多少可怜的弱女被它连皮带骨吞下去。想

到这一点,杨铮的心里就好恨!可惜他完全无能为力,因为这是合法的,只要是合法的事,

他非但不能干涉,还得保护。

暗巷中的晚风又湿又冷,他逆风大步走出去,忽然有个人从横弄里闪出来,笑嘻嘻地跟

他打招呼。

这个人叫孙如海,是一家镖局里的二镖头,在江湖中颇有名气,在城里也很吃得开,而

且听说武功也不弱。

但是杨铮一向不喜欢他,所以只冷冷地问了句:“什么事?”

“我有点儿东西要交给杨头儿,是位朋友托我转交的。”孙如海从身上掏出叠银票;

“这里是十张山西‘大通’钱庄的银票,每张一千两,到处都可以兑银子,十足十通用。”

杨铮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有了这些银子,杨头儿就可以买栋很讲究的四合院房子,风风光光地把玉站娘接回去

了。”孙如海笑得很暖昧:“只要杨头儿今天晚上耽在家里不出去,这叠银票就是杨头儿

的。”

杨铮不动声色;“这是谁托你转交的?是不是今天晚上要从这里过境的那位朋友?”

孙如海承认:“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就是他。”

“听说他刚在桑林道上劫了一趟镖,镖银有一百八十万两,只送我这么点儿银子,未免

太少了吧。”

“杨头儿想要多少?”

“我要得也不多,只不过想要他一百八十万两,另外再加上两个人。”

孙如海笑不出了,却还是问:“哪两个人?”

“一个你,一个他。”杨铮道:“你干镖局,却在暗中和大盗勾结,你比他更该死。”

孙如海后退两步,银票已收进怀里,掌中已多了对寒光闪闪的手叉子,阴森森地冷笑:

“一个小小的县城捕快,居然有胆子想去动倪八太爷,该死的只怕是你。”

横巷中又有个生硬冷涩的声音接着说:“他不但该死,而且死定一身是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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