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末颜启城,萨满金殿。
若说庄重,金帐王庭绝不上这栗末文化信仰的中心;若说金碧辉煌,金帐王庭也绝比不上这千万人祭祀供奉之地;若说渊源流程,金殿屹立在这里之时,王庭都不知道在哪儿。
乌云格日喜欢来萨满金殿,只要在颜启城,她都喜欢来金殿。不是因为这里的庄重、辉煌和历史。只是因为她从小在金殿的时间就比在王庭多得多。
这里更温馨,更友爱,更像一个家。
只是现在,她面前这个真正的家人,却让她感觉陌生。
乌海坐在她的对面,端起一杯酥油茶,一饮而尽:“味道着实不错。姐,别人都说你打打杀杀,可我觉得你比所有的草原女人都贤惠。”
喝完,他侧躺在了地面上,透过阑珊的镂空屏风,看着阳台外的蓝天白云,草原特有的蓝天白云。
这是金殿中一处偏殿的房间,也是乌云格日的专属房间,这里完全不像是一个女孩的闺房,可她在这间房间,住了快十年,人生中大半的美好,都是在这间高大,庄严,肃穆的偏殿房间之中。
见乌海的酥油茶喝完,娜仁恭敬地走上前来,将他的杯子填满。
成熟妩媚的娜仁让乌海的眼睛都忍不住多瞄了一眼。
娜仁本是那迭达部头人的妹妹,部族被萧雨歇所灭,自己被贪图迭达部余才的赤铁部袭击,身边的人都死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行走在荒漠之中,本以为必死无疑了,然而天可怜见,她在快死之前,居然被霂音碰上所救,之后她一直跟在乌云格日身边,成了霂音之外,乌云格日的第二个贴身婢女。
当时也是巧,霂音是去找白河和澹台青木商量怎么对付萧雨歇的,最后计划没成,倒是让她捡回了娜仁。
乌海发现娜仁后,随口问了一句:“你换婢女了?”
乌云格日终于开口了:“霂音帮我办事去了。她叫娜仁,整个部族都被萧雨歇灭了,整个迭达部,就剩她一人。”
乌海一愣:“啊?”
乌云格日忽然目露凶光,死死盯着乌海的眼睛:“你是怎么从萧雨歇手上把鱼鹰城守下来的?”
她这明显不是询问,而是质问。
乌海松了一口气:“姐,你吓我一条。这事儿啊。你可不知道,那几天,萧雨歇连续几天攻城,城墙上天天送下来死人。那乒里乓啷的动静儿,整座城都听得见。不过好在后来,左苍台那个白痴回来,把火力吸引走了,我才......”
“哗啦”一声,乌云格日猛然冲上来,一把扫掉了乌海面前的酥油茶,揪起乌海的衣领吼道:“我没问这个!”
“你跟萧雨歇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你不可能在他的手上把城守住?”
乌海听完,他也怒了,一把将乌云格日的手拍开:“你什么意思?在你眼里我也是废物吗?是!你们都天纵奇才!可我也不是盖的,我也是王庭血脉!那城凭什么就不能是我守下来的!在你眼里,我也这么不堪。”
乌云格日看着乌海的样子,看不出来撒谎的痕迹。
乌海却还在发现:“以前他们说我是废物,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以为那个时候,你们是唯一的例外!那个时候你会安慰我,鼓励我,你是为数不多的让我感受到尊严的人之一。想不到,想不到你和他们一样!不,他们只是看不起我,而你在可怜我!”
乌云格日站起身,死死盯着乌海的眼睛:“他若想破城,城已破!他若想杀你,你必死!他不是算无遗策,战无不胜。但打死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需要你相信!”乌海愤怒地大吼道。
“你当然不需要,你回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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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城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拜访也遂。你都已经学会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这种高级手段了,哪还轮得到我不信?”乌云格日斜睨了乌海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榻前坐下,“你究竟是想做什么?手里握着一座鱼鹰城还不够吗?”
乌海抬垂目看着自己的姐姐,眼神躲闪了一下,飞快地开口说道:“我又不是去找也遂那个王八蛋。我,我是去找布木布泰。她怀孕了,也遂那个王八蛋一直不在家,布木布泰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去看看。”
“她现在是也遂的老婆。”
“我会怕也遂?我现在还需要怕他吗?”
“你如果真的不怕,你不会急着这么说。你在掩饰你的心虚。”
乌海用力一摆手:“我不需要任何掩饰。”说完,乌海转身就要朝外走。
然而乌云格日已经跨步冲到了他的面前,对着他厉声说道:“我希望你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更不要步了你母亲的后尘。”
提到他母亲,乌海的眼神有些闪烁,他索性愤怒地一甩胳膊。推开乌云格日飞也似的走了出去。
娜仁将打翻的茶具收拾好,对着乌云格日轻声说道:“公主可能多心了,乌海王子本事不弱,又有苍狼庆雪辅佐,能守住城不是难事。再说,萧雨歇要的是左苍台的命,鱼鹰城多半只是诱饵,攻城也必是佯攻,不会真的破城。”
乌云格日看了娜仁一眼:“一个是我弟弟,另一个我朝夕相处几年。我了解他们还是你了解他们?乌海从他母亲死的时候开始,那个他就已经死了,活着的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萧雨歇从两狼山城那夜开始,满心的只有仇恨。”
说完,乌云格日忍不住长叹一声,这事终究已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萨满金殿的大殿中,老国师盘腿坐在高大雄伟的天马像前,嘴中念着经文,心无旁骛地参悟修行。
还是那个一直跟随他的三十多岁的栗末妇女,从侧旁的走廊中缓步走了出来,到了老国师的身边,轻声说道:“小六子走了,公主发了脾气。”
“乌云怎么样了?”老国师沙哑的声音从嗓子中发出,却不见他睁开双眼,晃动一下身体。
栗末妇女摇了摇头:“现在没动静了,像是还在等什么人,霂音也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儿,身边只有那个新收留的女人。”
栗末妇女说完,心中有些微微的担忧:“那个,我要不要让人跟上小六子去看看,他最近很反常,刚才出了金殿又不知要急匆匆去哪儿。”
老国师摇了摇头:“不用,他去也遂家了。他呀,现在才是正常,以前那才是反常。去看看乌云还在等谁吧。”
栗末妇女起身行了一礼,刚想走,老国师的声音又传来:“阿尔泰最近怎么样了?”
栗末妇女马上回答道:“阿尔泰去了东部,齐儿木拉现在很受老汗器重,与艾斯贝尔边境贸易颇有收获。阿尔泰感受到了威胁,去了东边,想再开一条商路。”
“东边?”老国师轻笑一声:“澹台?他去拉拢澹台?异想天开。”
老国师已然给阿尔泰下了这个评语。
栗末老汗王子嗣众多,大儿子也遂,曾经汗位最有利的继承者,但是因为勾引乌海的母亲,现在在老汗那儿反而是最不受待见的;
二女儿多穆琴察早年便以出嫁。如今远在莫翰汗国。
三儿子齐儿木拉,颇有从政之才,这和艾斯贝尔的边境贸易之事,也是他去年提出来的。
四儿子阿尔泰,勇武过人,彪悍凶猛,果敢坚毅,是最像老汗王的。
老五便是乌云格日;
至于老六便是乌海。
其实老汗还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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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子和幼女,甚至还有几个私生子,但这些人多半是没可能参与汗位争夺的。
乌云格日的房门很快被敲响,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霂音,只是霂音身边还带着一个人。
来人一进门便对着乌云格日深施一礼:“公主殿下。”
此人居然正是本应该驻守赭山要塞的白河!
“听霂音说,你有话想对我说?”乌云格日首先开口了。
白河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公主殿下,我,我......”
他有些犹豫起来,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乌云格日替他开口了:“你有怨言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战之后,到处都在说你对六王子不满。”
白河被乌云格日点破,索性也痛快地说了出来:“公主殿下,您觉得合理吗?左苍台父子未免死的太冤了,最后却让六王子捡了一个天大的功劳,这不公平!”
“这世上没有公平。”乌云格日眼神怪异地看着白河,“我是公主,你是平民。从一开始,这就不公平。”
白河愣了一会儿,看着乌云格日忽然说道:“您是栗末人,我也是。您是战场上的英雄,所以我敬你。并非是因为,您是公主。”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想大易人?”乌云格日忽然轻笑一下,想起了曾经那个少年。
白河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
乌云格日随后说道:“没什么?大易人也不喜欢讲尊卑,他们中很多人,都只敬重那些有功劳的,有恩于自己的人。对于那些人,他们愿意将之抬上那些曾经属于神明的高台,如同膜拜神明一样膜拜他们。不同的是,膜拜神明是不得已,膜拜那些人却是心甘情愿。”
“相反对于只是地位高高在上的,反而没多少敬畏。”
白河笑了一声:“听说过,大易几千年,农民起义爆发了成千上万次。庙堂江湖之上,以下克上也是常有的事。他们的尊卑贵贱从来只在嘴里和纸上,从不放在心里。”
乌云格日盯着白河,满面凝重地说道:“可他们崇拜那些英烈是真的。”
白河想了一会儿:“也并不是所有的人。”
乌云格日轻蔑地笑了笑:“每个群体都有那些自己人都不待见的乐色之外。”
“可我们就算想崇拜英烈,都不知道该崇拜谁?无功之人窃取成果,有功之人遭人唾弃。”白河说完,只能摇了摇头。
乌云格日忽然来了兴致:“左苍台,他算吗?”
白河愣住了,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左苍台貌似也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更坏。
随后乌云格日又再次说道:“再说,你跟他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一直排挤你,你也一直不服他。”
白河不知该怎么接话。
乌云格日再次开口了:“你不过是看着左苍台拼死和大易作战,最后依旧不被人承认。你怕那种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你怕自己的功劳被别人窃取罢了。”
“所以,你觉得你看明白了。乌海能窃取左苍台的功劳,是因为他是王子,你需要地位,需要靠山。所以你来找我。”
白河觉得自己背后全是冷汗,乌云格日几句话,就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疑问:这样的人,当年真的没看穿自己身边的奴隶就是隐藏身份的萧雨歇吗?
可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
乌云格日站起身,走到白河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是不行,你跟着我打仗,不怕死就行。”
白河马上站起身:“属下,无所畏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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