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刀停在距离他的面庞不过半寸,几缕发丝飘摇坠地,风起吹枯枝,月光洒下,刀身上映出他左眼下的泪痣。
玉冠松落,发式脏乱,显然在林中跑了许久。不过他没什么意识,目光呆滞,手向前直勾勾伸着,活像一具傀儡。
但彦时安不会看错,他那曾向长姐投来玩味目光的双眼。
紧握刀柄的手止不住颤抖,彦府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鹤拓,还是这般模样。
彦时安尽力克制着自己,其中缘故还未明了,不能轻易灭口,否则她早已手起刀落。
李至简抚在她手腕上的指尖轻拢,“别着急。”
也是,不该让他死得如此容易。
刀入鞘,她冷眼看向薛程,如今这副样子,和从前傲慢模样相比,真可谓云泥之别。
“怎么了?”兰识听见动静忙赶过来,一眼便看出薛程人不对劲,“他受过重伤,现下用续命蛊吊着一丝气息,将死未死。”
步六孤辰上前挑开他的衣服,胸口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梁则川找的人确实下了狠手。
兰识见彦时安眼中不平,“你们认识?”
“他是庆国人,父亲是柱国将军。”
其中缘由,几人也猜到了几分。但是要证实,还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
薛程听到熟悉的官名,止不住的吼叫起来。
叫喊声能引来兰识,也会引来其他人,未查清楚木枯原由,不能被发现。
彦时安上前在他脑后重重一击,把他打晕在地。
“暴力。”金玉精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话彦时安已能听懂,伸手捂住嘴,往李至简衣内钻了钻。
李至简岔开话题,手中递过来一张命牌,“这是刚刚掉在地上的。”
其上是一只八足蛊虫,背后清晰地刻着薛程的八字。
端详间,兰识走向洞口,眼底溢着掩不住的失望之色,“这么多年,他竟还未醒悟。”
兰霆闻言诧异道,“堂姐,你说什么?”
“小舅子,你可别说自己什么都不清楚,当年你可是帮凶啊。”步六孤辰重重拍上他的肩膀。
兰霆捆住的双手将他狠狠挡开,“他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步六孤辰满脸堆笑,“一直都是你对我妻太过依恋,想用拙劣的借口把她留在身边,不是吗?”说话间,云淡风轻的的面容掩上愠意。
兰霆眼色一沉,垂眸不语。
“好了,快赶路吧。”兰识上前挽上步六孤辰的手臂,将他拉向前去。
金玉精见时安已无心找他麻烦,放松警惕打趣道,“这两个人,都斗了一路,可真热闹。”
李至简无心热闹,只看向薛程。
虽然心中早有最优解,姓薛的会引来大麻烦,不能带走,但他该征求彦时安的意见。
他指向草地上横躺着的薛程,“他怎么办?”
彦时安颠了颠手中的命牌,“有了证据,死活随他吧。”
仿佛怕下一秒就后悔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快步跟上走远的三人。
***
越向林深处,香味越浓郁。
“这里,就是荒芜开始的地方。”
死水微澜,草木枯黄至泛黑,近似腐烂。一夜之间,飞瀑断流,水位突降,溪水枯竭。
彦时安靠近几步,本应是浅青色的池水,却被染成赤红,水面上映着斑驳的黑枝,“是蛊毒吗?”
兰识以笛引蛊,水面未生波澜,这四周已无活物。
兰霆,“别白费力气了,西鹤拓人试过不少法子。”
“你知道什么?”
兰霆不想理会步六孤辰,挪开目光,“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也不会向商队讨消息了。
彦时安已习惯两人作风,只向深坑望去,水面映出人影,池中混浊不已。
李至简察觉水中浊气渐起不对,警惕着走至她身后。
她听出脚步是谁,回头悄声问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至简默认了。
彦时安重又看向水面,水下有一张人面,缓缓贴了上来,与她的影子重叠。
恐兰识看出异样,她努力抑制住惊呼。
李至简跨步上前,手掌覆上她的肩膀。
彦时安背后生出一圈法阵,水中的人面如鱼戏水,倏忽间被水波打散。
李至简安慰道,“你看到了,还好吗?”
“无碍。”肩头暖意渐生,驱散了方才攀上脊背的寒气。她缓了缓,开口问到:“兰识姐姐,就没人去水下看看吗?”
未等兰识答复,兰霆打断他们想下水的念头,“下去的人都死了。后来越传越邪乎,此地便无人敢来了。”
无人肯来,他们在此就是安全的。
“时安,我们就歇在这吧。我对此地比较熟,和他们两个在四周看看有没有端倪,顺便找点吃食。”
待几人离开,彦时安好奇道,“你都知道些什么?可以说吗?”
李至简点点头,“众灵枯死,不单单是蛊虫作祟,还因此地怨气太重。”
“所以,刚刚那个是……”
迟疑间,金玉精突然大喊一声,“鬼!”
“金玉精!”
李至简无奈笑道,“与其说是鬼,不如说是执念。希望破灭后,存在心底久久不消散。”他顿了顿,端详彦时安的神色,见她无惧意,“去水下看看?”
“我不会水。”
“抓紧我就好。”
她任由李至简拉着自己跃下水坑,等待的池水灌入的窒息感并未到来。
再睁眼已置身湖底,赤水环在身外,如同钟罩,也不是想象中的阴冷。
分明是快枯竭的赤水,跃入水中却发现深暗无比,本就微弱的光透不进丝毫。
“怎么这么深,什么都看不见了。”
李至简掌心相对,十指紧扣,周身如水波般荡开缕缕金光。
凭借此光,才看清脚下如无底之谷。水波向两侧分流,天地寂静无声。
方才那个水中的人影并未现身。
“赤水本没有这么深,你眼前的一切只是幻想。一会就算出现了什么,也不必害怕,她伤不了你。”
话音刚落,一团黑色如海藻一般的圆球向他们冲来。
彦时安攥紧刀柄,想看清来者何物。
黑团碰碰地撞着,转到正面,是一张人脸。
彦时安缓缓闭上眼睛,企图适应,“我能不睁眼吗?”
李至简将她拽紧袖口的手握进手中,“可以。”
心安几分。但凭空见到一颗人头,还是受到了惊吓。
李至简波澜不惊地将它抵挡在外,并未出手加害。
许是撞累了,那个完好无损的人头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与其说是他们,不如说是彦时安。
李至简上前半步,有意将彦时安半护在身后,挡住了它的视线,“不要妄想占用她的肉身。”
那人头自知不敌,渐渐安分下来。
“你就是江唤云?想必你也试过多次,即便上了人身,也不能离开这里。莫做无谓挣扎,带路吧。”
彦时安腹诽,居然让一颗头带路。
对面人牙关厮磨,点了点头。能点的也只有头了。
借他们说话的间隙,彦时安向那边瞟了一眼,勉强看清了它的外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