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出城?
杜娥心中一怔——却听得那甲士补充:“姑娘不是不知,进出京城,需要核验户牒,对照了才能出行。”
这确实是律令上的规矩。
杜娥真的慌了,瑜若不能出城,那是多么大的问题!
杜瑜若也有八岁,听出了甲士话里的意思,向下拉一下杜娥的手:“娘亲!”
“啊?”
“母亲,我可以自己回春月楼,我可以去找璞姊的。”小男孩抬头,语句轻柔软糯。
杜娥心中一痛。
……
“其实,没有户牒也不麻烦。”
主簿的话传来,带着种奸计得逞的话风:“那不过是一张纸的事情。”
说着打开几案一角的木匣,取一份浅黄的、印了字迹的纸:“姑娘是春月楼出来的,想来也是识字的,这东西,知道是什么吧。”
杜娥看去,那浅黄的纸张,还印上了专门的印文,确定是崭新的、正式的户牒无疑——只不过,在文字中留了几个空,还有画像的地方空缺。
这是……
“五两银子,一劳永逸。”主簿微微一笑。“姑娘不会连那点小钱都没有?”
“姑娘,这户牒,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何必为了几两银子过不去呢?”甲士配合得很好,转过头看着杜娥,显然不是第一次说这话。
“有了户牒,妳身边那小男孩,就是‘明户’了。”主簿一笑,卖力劝说着。
“要考功名什么的,也都需要不是……不是我说,姑娘,妳若不是女的,准能当个举人!”甲士接过话茬,看向杜娥的目光不加掩饰。
……
杜娥明白了事情——感情说,这是在城门口卖起户牒来了——当即从衣袖中取了一张银票,五十两的面额。
“姑娘,别刁难本官。要换票子,城里有钱庄。本官没什么时间!”主簿看了银票,神色一变,抬手表示拒绝。
不等她作答,与甲士交换目光。
甲士会意,把她和瑜若赶到一边。手一挥,后面的人继续前行。
出城的人绕过站在那的她,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杜娥更慌张,怎么那么多事!
她不是不想为儿子搞个户牒,而是……五两现银,她身上根本就没有啊!
她身上,真的只有一沓,每一张都面额不小的银票。
……
“没银子就别在这丢人现眼。”有人说。
“她哪没有银子,没看到那张银票吗?”有人应和。
“看着大方,其实根本就是在那里炫耀——你可不知,这种女人……”有人议论。
“那是,装得好像好大方一样,还不是靠身子赚的?”有人赞同。
杜娥在边上站着,只觉得脸上有些燥热——这都是什么事!
她有银票,但显然化不开。
她真想一下子走开算了……回到城中,寻钱庄换了银票,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但,现在的她,怎么脱得开身?
……
“姑娘可是缺现银?”
耳边一句话,是位正要出城的书生。
他看着才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比她还矮了那么一两寸。一张白净的面孔上生着俊俏的五官。一双目,透着少年的热情;两片唇,含着儒生的柔美。
身上一席布衫还是八成新。衣服保养得很好,没有半点缺损。肩上搭着的布包里,隐约有棱角突出——那是书本的边角。
他面孔含笑,却注视那躲着人的小孩,对回过头的杜娥低声道:“他,该是吓着了。”
不等杜娥答话,手中直接向木桌递过去一小块银子:不多不少,刚好是五两的铸锭。
杜娥讶然:“怎么行?”
“先生说,助人为乐,善莫大焉;积善成德,圣心终得。”书生抬头,清明的双眼中带着一丝骄傲的亮光,手中银锭已经放到主簿手边。
主簿看一眼书生,又看一眼杜娥母子,一笑,收下那锭银子。
一句“还是这位书生慷慨”,却依旧看着杜娥,似乎有些不满方才她的犹豫。
……
“既然识字,就把他名字添上!”递过来那份还留着空缺的“户牒”,主簿话中带着些许鄙夷。
笔落到杜娥手里,却是破旧得脱了一半毛。
“姑娘,还是用我的笔。”书生有些看不过去,从布袋中取了自己的笔出来。
“怎么行?”杜娥摆手拒绝。
“已经麻烦你太多了。”
“但,姑娘!”少年书生急了,又一次搬出“先生”的话:“先生说过,助人者,不可半途而废也!”
杜娥用微笑回应,手里的笔已经沾上浓墨。
“姑娘,笔。”书生更急了。
“不必。”开口两个字,杜娥笔落,娟秀的字迹,边缘飞逸出几丝细小而断续的墨痕。
看到了,书生忍不住要拉住杜娥的衣袖——却不料,一只手更早拦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是八岁的杜瑜若动的手:“助人不止锦上添花事,施善更有雪中送炭时。力所不至,方寻援助于过客;力之可至,不求救护于旁人。出城后寻一家银庄,我娘亲自会感激;在城门边借笔,我娘亲,害怕污了你的行囊。”
这一段话说出来,反倒让书生有些惊叹了。但想到自己过去的生活,书生脸上难看得紧:“这样说的话……”
书生异样的神情难逃杜瑜若的眼,他想了一下,开口时,表情已经由感激变了样:“你怎么这种样子,难不成,是看不上我娘亲还你的银子?”
寂静。
半晌,书生更加窘迫了。
“我,我也没有出过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