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
大雪,冷!
庆国与元国自初春便开始战火连绵,大半年下来,双方精锐差不多死伤殆尽,现在拼的,都是最后这一口狠气。
没人知道为什么要打仗,只知道,战火所过之处所有繁荣都变为了硝烟焦土,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胜,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过,老天好似开眼了一般,突然下起了一场罕见的鹅毛大雪,寒风凛冽,冰冻千里,暂且使双方得到了短暂的休息。
元国,老头湾铁场,这里有着丰富的铁矿,是国家冶炼兵器的主要地方,自寒冬到来后,老头湾的雪几乎就没有停过。
来年战事吃紧,虽然天寒地冻,但此时的铁场比任何时候都要忙碌。
雪地里,从各个地方征来的许多劳役正在吃力的搬运矿石,迎面而来的冷风犹如刀刃似的,吹得人好生疼痛。
“啪!”
一个冷漠的持戈士兵看见一瘦小身影走得稍微慢了些,于是挥动鞭子抽了上去,同时口中狠狠喝道:“小鬼,磨磨蹭蹭,活腻了不成?”
“咔。”
陆南咬紧牙关,不发出一丝声音,默默承受着,吃力的在雪中迈着腿。
长鞭将他身上单薄的衣裳上抽出一道大口子,皮肤也沁出血珠,不过寒风吹进,这血珠很快便被冻结成冰珠子了。
陆南,今年十五岁,是家中长子,下还有个八岁的妹妹,母亲多病,父亲是村里的一个教书先生,身体纤弱。法令下来,要他家出一个男丁,虽然没有达到年龄,但还是无奈顶着父亲的名来了。
大雪天的,他穿得十分单薄,皮肤已经冻得是铁青铁青。
“卡兹……卡兹……”
寒风中,只有众劳役踩雪的声音与那些军官烂骂的声音。
“所有人都停下!”
突然,一道十分狂暴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似乎比吹在身上的寒风还要冰冷几分,使所有人心头不禁一颤。
陆南抬起头,有些恐惧的看着前方。
只见,几个穿戴盔甲、长官模样的大汉跨着马从雪地深处缓缓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脸颊处有刀疤的中年人,此人双目如同豺狼,一脸凶像,不用看就知道是个狠角色。
这人便是铁场的副总管,可能是在这鬼地方待久了,心中塞堵,看见不顺眼或行走得慢的劳役就活活打死,以此来取乐,所以人送外号,铁老虎!
“那是什么?”
由于风很大,陆南眯着眼看去,发现马屁股上竟然还攥着几根麻绳。
十几个呼吸后,陆南终于看清了,原来在绳子另一头,还拖着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条条血痕在洁白的雪地上格外刺眼。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张望,他们知道,又出事情了。
“来,你们几个,给我将这几只肉猪挂在这树上去。”
铁老虎翻身下马,挥鞭指使着前方的几人。
“是。”
那几个劳役连忙放下肩上的东西,利索的将看不出人样的几具尸体吊了起来。
铁老虎走到高处,环顾一圈周围的劳役后,手中的马鞭指着众人,用比空气温度还冰冷的语气说道:“这几个王八蛋想逃出去,被我逮住了,命还算硬,在地上拖了一里才死绝。”
闻言,许多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恐惧的情绪四处蔓延。
大雪封山,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物质贫瘠,每个人都吃不饱饭,而工作量却是一天比一天繁重,其间饿死的累死的已经无数了。
虽然茫茫雪地就如吞噬人性命的巨兽,但横竖都是死,有的人忍受不住了,就想铤而走险逃跑觅一条生路。
“但愿他不要拿其他人出气吧。”
人群中间,陆南埋着头,用眼神小心打量着,他可是知道铁老虎的残忍手段。
训了一堆话后,铁老虎嘴角诡异一笑,说道:“谁是和这几个人一只帐篷的?”
话音刚落,有三人脸色骤然变得无比惨白,吓得语无伦次的道:“回禀大人,我……我们是。”
“过来……过来……”
铁老虎阴笑着用手挥了挥。
几人连忙跪地怕到了他的面前,将头埋进冰冷的雪地中,祈祷他怜惜。
铁老虎负着手在三人周围走了一圈,随后仰头淡道:“既然是同个帐篷的,那么应该知道他们打算逃跑了吧,你们为何不报?”
“大人,我们真的不知道他们想逃,求大人明察,求大人明察啊。”
“呸。”
铁老虎朝三人吐了一口浓痰,拍了拍衣服上的落雪,对左右随意道:“不用查了,都给我将衣服脱了,吊到树上,一并处死吧。”
“啊,大人,饶命啊,不关我们的事啊,饶命啊……”
在哀嚎声下,几人的衣物被强行撕碎,将脚勾住,被倒挂在了树上。
看着这一幕,所有劳役都默不作声,安静,天地间只剩下风雪飘零的声音。
铁老虎又站在高处,对着众人高声道:“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谁要是再敢逃跑我必上报朝廷,你们家人将世世代代贬为奴隶,男的发配边疆,女的……”
冰冷、沉默,暗无天日的一天就这么过去。
那几个被吊起来的人求饶惨叫小半刻钟后都渐渐的没了动静,化为了一坨坨冰雕子。
这些趾高气昂的人才不会在乎他们这些劳役的死活,大不了来年开春后再征一批人来就是。
夜晚,雪开始止住,姣姣月光撒下,使大地看起来别样的祥和。
“不知道娘的病好些没有,爹身子弱,地里的庄稼收割得这么样?还有小妹,个子是不是又长高了许多?”
陆南坐在搭建在雪地中的帐篷前,一边嚼着硬邦邦的馒头,一边看着天空中的圆月,面露思念之色。
“卡兹……卡兹……”
一个人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借着反射的月光,可以依稀看出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衣服同样十分破烂,只是要比陆南好些,里面还有一些珍贵保暖的棉絮呢。
“老鬼头,你回来了?”
陆南笑着打了声招呼,这老者与他同住一个帐篷,五十多岁了,初来时还有些血肉,但劳累了这么多个月,皮肤已经萎缩得皱巴巴的,活像一具干尸。
这老鬼头本是过了年龄的,但运气不好,在路上被差役抓来充了个数,本以为很快就会累死,但也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怎么?你想我死啊?”
老鬼头白了他一眼,在一旁坐了下来。
这个帐篷原有五人的,但自入冬以来,其他三人要么是饿死冻死,要么是被周围山中的野兽杀死,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一老一少了。
“你还是活着好,不然就我一个人,没有说话处,闷。”陆南轻声回道。
其实他也很好奇这老鬼头是如何活下来的,他虽然看着瘦弱年幼,但打小就与其他人不同,一身气力甚至与成年人相当,现在是寒冬腊月,只靠一件单薄的衣裳竟然都没有冻死。
在他眼里,这老头没别的本事,就爱吹牛,曾经还在他面前吹嘘自己祖上出过仙人,只是家道中落,沦落至此。
“嗯?你受伤了?”
老鬼头看见他背上有条血痕,眉头微微一皱。
“今天被打了一鞭。”陆南点了点头。
老鬼头回帐篷中在自己的床位上翻找了一会,随后走出,手中拿着一只墨黑色的陶瓷瓶,说道:“这么长的一条血痕,若脓肿了你活不了十日,我这还有一点金疮药,给你涂涂吧。”
“老鬼头,多谢了。”
陆南感恩的看着他,真诚道谢。
在这地方,这种药可是十分珍贵的。
“都是老朋友了,说什么谢啊,忍忍,这药可十分疼。”
说完,他便小心翼翼的抖出指甲盖大小的粉末,中指在口中嗦了嗦,随后便用口水沾起药末,均匀涂抹在陆南的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