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我究竟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楚留香凝眉听着狗一刀讲完。
江南花家的名头他自然听说过。
花老太爷热衷结交豪杰,在武林之中更是颇有声望。因为同在江南,早年间常有人将楚留香的好友——掷杯山庄主人左轻侯与花老太爷并提。
但随着花家财富成倍的积累,长子进入朝堂,而今的花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他没想到,狗一刀消失的一天是进了牢狱,更没想到花无间竟与狗一刀还曾有过这样的缘分。
无论花无间出于何种目的放了狗一刀,对楚留香而言,都需要为此记下这份情。
不过现下面对狗一刀的疑惑,楚留香也不知从何说起。
楚留香将狗一刀拉到面前坐下,摸了摸她的手,凉的透心。楚留香递过去一杯热茶让狗一刀捧着,自己的手则叠在狗一刀的手背上,叫她手心手背都有温暖热气过身。
“你因为胡铁花说自己做尽坏事,便将他绑起来,要叫人把他送进牢狱;因为史天王在海上兴风作浪,于是将他交给岳东言;又以为大江帮偷窃紫金钵,故而准备将他们带去衙门。”
狗一刀点点头,认真听着。
“你可知,小火神为何来找我帮他们盗回紫金钵?”
狗一刀一脸笃定,“因为你是大侠!”
楚留香轻笑一声,察觉到狗一刀的手已经暖和后,叠在外面的手缓缓松开,垫在狗一刀的手下,轻抬杯子,将茶水送在狗一刀的唇边,“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狗一刀听话的就着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温度正好适口。
等到看着狗一刀将水咽下后,楚留香才开口道,“他们来找我帮忙盗回紫金钵,只因为我是个小偷。”
江湖上都称他为盗帅,楚留香自然也对这个称呼十分得意。
即便是偷东西,也从来按照自己定下的一套规矩行事,自诩与寻常的偷儿不同。
但现下,楚留香却将自己贬为“小偷”。若是哪个江湖人在场,定然瞠目结舌。
狗一刀看着眼前这个贴心知己人,对他的话有几分纠结。
若是在与陆小凤对话之前,她或许不会这么纠结,定然只会打定主意将他捉去官府,可现在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向来温润的翩翩公子定然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做贼的背后有什么隐情。
沉默半晌,屋内仍旧不见人声,狗一刀受不住这样的安静,“你都偷过什么东西?”
楚留香也不隐瞒,“世家王公的金银翡翠、奇珍异宝,都曾过手。”
狗一刀一惊,“你还是个贼头?”
楚留香摸摸鼻子,不知作何回答。
“那你偷来的钱……”
狗一刀看看这院子,又看看楚留香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尤其再看看自己近来长了不少肉的小肚腩,心下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原来这些都是贼赃。
楚留香平静回道,“有的用作了自己的用度,有的赠给了需要的人。”
狗一刀有些忐忑,生怕那句话说的自己,“我是那个需要的人吗?”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担心的样子失笑,“自然算在我的用度里。”
狗一刀半天不语。
楚留香温润的声音伴着几分笑意响起,“要将我带去官府吗?”
狗一刀抬眼看见楚留香将手腕并拢伸到她的面前,等她像捆住胡铁花的手腕一样将他绑住。
狗一刀却失了眼神里次次叫嚷“送人坐牢”的神采,不确定的点点头,随即又失落的摇摇头。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的反应,心中高兴,他知道,狗一刀为他生出了从前没有的情绪,笑着摸了摸狗一刀的脑袋,“别忧心。过去偷走的东西与钱财我会如数奉还。”
不待狗一刀回应,楚留香循循善诱,“你方才得知我是小偷后,心中怎么想?”
狗一刀仔细思量,“有些难过,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是个好人。”
“若我去坐牢,你可会心中难过?”
狗一刀犹豫的点点头。
“你在将胡铁花、史天王、余凡带去官府时,心中有过这般的不高兴吗?”
狗一刀坚定的摇头。
楚留香笑的越发温柔,摸了摸狗一刀的脑袋,“人都会有私心,即便一刀也会如此。因此花大人在处理这件事时,难免也会有私心。”
狗一刀不解,“可他是大人,大人怎么可以有私心?”
楚留香温和回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刀的坚持会因为我有所动摇,花大人也会因为他的原因,做不到像连本戏里的官大人那般铁面无情。”
狗一刀气自己,也气花无间,“那他是因为什么缘故?”
楚留香眼看着狗一刀气鼓鼓的模样,有些好笑,捏了捏她因生气不自觉撅起的嘴唇,“一刀幼时被张大成带着其他小朋友孤立的时候,心中难过吗?”
狗一刀嘴硬,“不难过!”
狗一刀眼中一闪而过的忧伤并没有躲过楚留香的眼睛,楚留香也并不戳破,“那一刀那时候想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吗?”
狗一刀老实的点头。
“花大人若是非要做个铁面无情的大人,其他的官员便会一起排挤他。”
狗一刀皱眉,沉思许久。楚留香也并不催促,只细细的看着狗一刀垂着的眉眼。
“但是他不能因为怕被排挤就不做一个好官。花无间分明知道大江帮和县令合谋,却并不追查,所有官员只轻轻处罚。这样不对!就像即便我会不舍得你坐牢,但还是会送你去。”
楚留香听到这话,立马双手投降,“我即刻写信,所有钱财三日内如数归还。”
狗一刀担忧,“那你是不是会变得很穷?”
楚留香手在腰间一摸,扇子在指间转动,“自然。”
扇子绕着这屋子一指,“这院子。”
又点了点自己的身上,“这衣裳。往后都没了。”
狗一刀义气的拍拍楚留香的肩,“别怕,我赚钱养你。”
楚留香失笑,“哦?不知一刀打算如何养我?”
狗一刀略一思索,“往后若有人需要帮忙,我都收费一两。我们赁个小些的院子,一个月不过三吊钱,吃穿用度要亏待你一些,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赚钱的!”
楚留香来了兴致,故意叹了口气,“我平日里离不得酒。”
狗一刀安慰道,“虽然喝不起琼浆阁,不过我可以每日去为你打二两散白。”
楚留香故作怜惜,“辛苦一刀了。”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的满满信任,一时间胸中豪气万千,“养你不辛苦!”
楚留香笑着摸了摸狗一刀头,语气愈发温柔,“那便多谢了。”
想起狗一刀所说昨夜在狱中度过,今日又在衙门一阵折腾,心中不免心疼,“吃过饭吗?”
狗一刀这才想起肚子饿,“还没。”
楚留香叹了口气,进厨房端来几盘一直热在锅里的菜,“这两日累了,吃完饭快去睡吧。”
看着狗一刀狼吞虎咽的吃完回屋,楚留香才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张信笺,信笺上悠悠的香气透露出主人的身份。
无人不晓,这便是楚留香留名江湖的纸贴。
手腕轻动,挥洒出篇。
所有盗来的贼赃都由红袖处理,如今归还自然也只能由红袖相助。
楚留香将信笺封好,走至窗边,将信笺举起。哨声响起的刹那,一只信天翁俯冲而下,衔起楚留香手中信笺再昂首飞离。
狗一刀躺在床上,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事,觉得自己似乎有所感悟,想要理清,却又发现其中仍旧布满迷雾。狗一刀没忍住敲敲自己的脑袋,侧身抱住枕边的刀,心中郁郁。
从前,刀可以帮她解决大半的问题,若遇到刀也解决不了的,她便听从好心人的说法,相信官府可以解决。
可如今,似乎这些道理行得通,又行不通。
她的刀似乎比官府更厉害,但她的刀却不能帮她辨别真正的是非。
狗一刀此刻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恩人要她明白愤怒的原因才能出刀了。她便是烂命堆里挣出来的一条活路,为了活下来便是吃泔水也常有。
这样的活法仍旧没选择去死,只因她生在市井底层,是最明白生命贵重的人,狗一刀是决计承受不了自己刀下负上一条命的。狗一刀想着,她很幸运,又遇上了第二位好心人,告诉她遇见不平事便去找官府。
因而她可以将这些性命交给官府裁决。
忽然,狗一刀耳尖一动,她听见门口有人虚弱的叫门,风里传来丝丝腥气。
狗一刀立刻出门,正好撞见准备开门的楚留香,二人对视一眼,一路到了院门。
楚留香准备上前开门,狗一刀却拦下,将楚留香挡在身后,径直拉开大门。
大门打开的瞬间,倒下一个浑身血迹的人,呼吸孱弱,狗一刀附身将他抱住,扒开脸上被血液凝住的头发,发现此人竟是方鲁。
方鲁嘴里喃喃,狗一刀侧耳凑近才听清,“救,救命。大江帮……救命……”
狗一刀回头看向楚留香,颦眉,“你带他进去,我去看看。”
说罢,将方鲁打横抱起,交给楚留香。
楚留香接过方鲁,见他只有进气少呼气多,凶多吉少,确实需要人紧急照料,但想到大江帮的情况,多有担忧,但只能多嘱咐一句,“行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