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第 78 章

新政推行颇为顺利,一则由于沈悟贫寒出身,对民间百姓境况十分清楚。二则有王丞相等势力在背后支持,上次他在狱中,实则趁机揪出了不少异己。三则,当今圣上有意革新,对他颇为支持。

总之一切顺利推行,在年前,各地发来的赋税账簿显示当地丰收且有富馀,朝廷派遣下去教授棉花纺织也卓有成效,厚实保暖的棉织品在市面上开始流通,许多人家已经用棉衣置换掉了苎麻所制的衣服。

临近年关,天气阴沉下来,接连几日都飘下细微的雪粒,砸在脸上生疼,冷风呼呼作响,地面上凝了一层冰霜,这不是适宜出行的天气。

路上行人稀少,来往行人都将毡帽拉得低低的,佝偻着身子穿行。

向心觅在门前巴望着,身上披着华贵的白狐裘,兔毛围着脖颈处暖融融地包裹着脸颊,手里还捧着暖炉。

她抱怨道:“怎么大过年的还把沈悟叫过去,什么不能等过完年再说。”

她张嘴就呵出白气,口腔里的温度都要被凛冽的风给带走了,向心觅连忙闭上嘴,忍住不再抱怨。

天知道,按例放年假的第一天一大早,沈悟和她就被从暖和的被窝里掏出来接受皇帝的赏赐,向心觅几乎没醒,只跟着身边的沈悟叩首谢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是沈悟为她系了系身上披风的带子,温热的手指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声道:“我进宫一趟,你回去接着睡。”

向心觅依言照做,可一觉睡醒,沈悟还没有回来。她左右无事,在门口守望。

雪渐渐地下大了,路上的行人愈发稀少了,远处隐隐有人影冒雪朝这边走来。

向心觅迎上去,将暖炉塞到他手里,口中埋怨道:“怎么走回来了?这样冷的天。”

沈悟的手指被突如其来的温暖烫的一缩,缓而又缓地恢复了直觉。他的眼睛眉毛上都沾满了雪粒,看起来须发皆白,他朝向心觅露出个僵硬的笑,道:“今天都除夕了,我让他早些回去过年了,反正宫中也不远。”

他习惯性想握住向心觅的手,又担心自己冰到她,于是揽住她的披风催促:“不是让你多睡会,怎么还跑出来了,也不怕着凉。”

话是这么说,可向心觅来接他,他显然是高兴的。

向心觅缩在他怀里,懒得拆穿他,只问:“皇上叫你去领赏,赏赐呢?”

他身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带。

沈悟拥着她在火炉边坐下,漫声道:“我向皇上讨了点别的东西,等年后你就知道了。”

还卖起关子来了。向心觅狐疑地盯着他,他过分苍白的脸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泛红,在温暖中缓慢地恢复血色,显出过分的美丽,眼睛被火焰映得很亮,望着她的样子有一点不宜察觉的得意。

她朝着沈悟靠过去,将冰凉的手指塞进沈悟捂的严严实实的脖颈:“说嘛说嘛,不然冰你。”

沈悟被冰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并不躲,很纵容地由着她胡闹,只是手牢牢掐住向心觅的腰,以防她从身上栽倒下去。

“这么着急想知道?”

“谁让你说话说一半?”

向心觅的手捂着他的脖子,感觉到他说话时喉结轻微的震动,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就不告诉你。”

向心觅纠缠许久,总归是没从沈悟嘴里撬出来,两人嬉闹一番,倒是身上出了层薄汗,驱散了寒气。

向心觅被抱在沈悟腿上,因为刚刚一番挣扎发髻有点凌乱,像只斗败的公鸡:“你就欺负人,放我下去!”

沈悟充耳不闻,他的下颌抵在向心觅肩膀上,发丝缠绕,气息交融,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炭火烧的噼啪作响,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一般的静谧。

“果然下大雪了。”

向心觅依言望去,外头的地面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她想起前世的惨像,一时心情低落下来。

“雪还要下好几天呢,你知道吗,冻死的人是青紫色的,脸上胳膊上都是淤血,看起来很吓人的。”

沈悟抓住她的手,温热的手掌将她完全包裹住了:“我们准备了过冬的粮食,足够的过冬物资,不会再重蹈覆辙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

向心觅魂不守舍地点头:“我知道,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有一点难过。”

她慢慢卸了力气,窝进沈悟的怀抱里,试图让自己变得很小很小。

沈悟用力地将她抱住,在一室静谧里,为她塑造一方安稳的天地。

“我会带着他们走出这个冬天的。”

......

雪一连下了十日,昼夜不分。

京城贸易繁华,往往年初五就有商贩陆陆续续开张,满脸喜气地招揽生意。然而今年由于大雪封路,天寒地冻,一直到年初八,街上都寂寥无人。各地的急报倒是纷至沓来,许多地区都遭了雪灾。

不出所料赈灾事项落在了沈悟头上,沈悟早已有所准备,但事务还是排山倒海地向他涌来。

向心觅也担忧不已,亲自去了京郊察看受灾情况。

天灾难以抵抗。树木被雪压断,房屋倒塌,沿途一片惨淡的景象。

好在并没有看到路边冻死骨的情形,多亏了沈悟提前所做的准备。

向心觅在沈悟特地设置的避寒居内支了食摊,日日亲自过来派发粮食,视察百姓情况,还将京中的大夫请来为百姓诊治伤情。

她布庄内所囤积的御寒物资,也尽数拿出来捐赠给难民。

扬州那边受灾不算严重,但她也去信给陆谨,让他做了同样的事。

一切都比前世更好。向心觅看着避寒居内三三两两聚集的人群,有人在轻声抱怨天气,有人在祈祷雪灾早日停下,还有夫妻在低声商量着,明年还是得种些棉花,给家里人一人做一件御寒。

向心觅安静地听着,他们还充满对新一年的期盼。

有小孩怯怯地盯着她,手藏在背后,似乎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向心觅看过去,注意到角落小小的一团,招手示意让她过来。

走近了向心觅才发现,是个小女孩,脸颊被冻红了,还挂着鼻涕,乌黑的眼睛像葡萄一样圆溜溜的,像个脏兮兮的小煤球。

“怎么了,饿了吗?我这里还有粥。”向心觅悄悄对她说。

小女孩却摇摇头,紧张地吸了吸鼻涕,将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黑黢黢的小手上攥着一枝开的正好的梅花。

向心觅看着眼前这束梅花,一时呆愣住了。

在这污浊的空气之中,满室的脏乱里,洁净的沾着将融的雪水的梅花,美艳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给我的?”向心觅不确定地问道。

小女孩羞涩地点点头,伸伸胳膊示意向心觅接过去:“花漂亮,你,也漂亮。”

向心觅接过那束花,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女孩就一溜烟跑走了,她钻进一个面色疲惫苍老的女人怀里,向心觅的视线跟随着过去,那女人朝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

和小女孩的一模一样。

向心觅忽然意识到,她所做的一切,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这段日子,她有时候会想,自己重来一世,却并没能让整个国家避免雪灾的灾难,明明知道未来,却还眼睁睁看着灾难发生。即使知道人力不及天灾,但听到朝堂内传来的消息,仍然会感到无力。

但此刻她想,重活一世的意义,并不在于躲避掉所有的苦难。

只是尽力而为,比从前做得更好。

向心觅心口一松,向着那边露了个笑,那边隐约有个黑乎乎的脑袋,向心觅知道,那个小女孩还在偷看她。

门忽然一响,有人从屋外钻进来,靠近门边的几个人冻得一缩,响起了不满的咒骂。那人作揖道歉,慌张地直奔向心觅而来:“快回去,夫人,圣上召您入宫呢!”

向心觅闻言,忙跟着那人离开,回了府上匆匆忙忙换了衣服,一刻也不停歇地朝着皇宫中去了。

宫门前,沈悟在等着他,他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擡手扶着向心觅下了车,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还眉眼含笑问她:“冷不冷?”

向心觅藏在衣袖的手悄悄拧了他一把:“突然叫我来做什么?你还笑,我心底没底呢。”

沈悟笑得更灿烂了,凑过来和她咬耳朵:“好事,别怕。”

前头领路的小太监觉察沈大人和沈夫人在后头拉拉扯扯,眼睛都瞪大了,一个劲想往后偷瞄。老太监看不过眼,轻声咳了一声,这下三个人都老实了,一路安静。

向心觅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晕乎乎,以至于都忘记等沈悟。

沈悟被皇上多留一刻,出来时不见人影,颇有些委屈,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向心觅的马车,一坐到车厢内就缠住向心觅。

“这赏赐你不喜欢吗?”

向心觅呆滞地看了他半晌:“诰命夫人,你给我求这个做什么?”

沈悟见她反应平平,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高兴,也低落下来:“我有前科,恐怕总不能让你安心,所以想给你多找些倚仗......我又做错了是不是?我下次一定先问你。”

向心觅打断他:“没,我高兴,我只是没反应过来。”

“真的吗?”沈悟小心翼翼地盯着她。

向心觅亲了他一口:“真的。”

“那今晚......”

“不行,这几天太累了。”

沈悟为自己辩驳:“我不累。”

“我累。”向心觅将磨磨蹭蹭亲她的脸的人推了推,“撒娇也没有用。”

但男人变本加厉,他已经掌握了坦诚表达自己需要的正确方法,并无师自通了更多。

衣衫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地一声响。

马车颠簸不止,月光渐渐地,渐渐地升起来,却照不透车内景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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