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你与父亲一样冥顽不化。从古至今,那些世家贵族究竟是怎么发展而来的,还不都是先积攒雄厚的资产,之后再借用金钱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政事里,经过一代又一代,逐渐在朝堂上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到最后才会变成有钱有势的存在。公孙府现如今权倾朝野,可他们的祖上不也同样是一身铜臭的商人么,只因为他们的祖上倾尽家财支援太祖皇帝打天下,才有了今日权钱倾天下的公孙家。咱们府钱是有不少,可济世伯府在帝都的地位却与济世伯这个封号完全不相等,偏父亲死脑筋不想去改变,所以才会造成咱们家如今在帝都这不上不下的局面。”
秦无忧面色一冷,沉声道:
“我虽是女儿家,对外面的事对朝堂上的事并不了解,但也听说过现在的朝堂尽管公孙家表面上看起来一家独大,可私底下的那些派别之争却十分紧张,宫廷内侍的权威更是不容挑衅,如此复杂的局面安分守己才是道理,你想为了前程搏命那是你的事,别拖全家人陪你一起下水。”
秦逸轻佻地打了个口哨,笑道:“行啊,不愧是马上就要嫁入公孙府的新媳妇,都开始学会议论政事了,这些是公孙霖跟你说的吗,你们私底下见过面了?”
秦无忧脸刷地涨红起来,一脸不悦地道:
“怎么可能见过面,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少拿话搪塞我。现在外面的局势那么乱,你别像秦无瑕一样满脑子都是痴心妄想,你将来是要接手百仁堂的,就算你不想从医,学会经营也可以,就像祖父以前那样。别再想着回军营的事了,听说越夏国最近开始频繁骚扰大齐国边境。国内以青莲教为首似乎还出现了一些煽动百姓造反的势力,若当真起了战事你却回了军营,别说建功立业了,能不能从战场回来都不敢保证!”
“我还巴不得战事起呢。只要上了战场立了战功,就像是镀了一层金子一样,一旦班师回朝,那还真是建功立业了。”秦逸双手撑在脑后,扬眉,满眼期待地说。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秦无忧当真恼了,瞪着他加重了语气问。
“是是,我知道了!”秦逸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你究竟是我妹妹啊还是我老娘?!”
秦无忧耳根子一红。
秦逸继续笑嘻嘻地道:“还说你没和公孙霖见面,连越夏国侵扰边境的事你都知道了。这些事你不是听他说的难道是你做梦梦见的?”
秦无忧脸绯红,重重地强调:“我说没见面就是没见面!”
秦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再次轻佻地打了个口哨以示回答,秦无忧的脸更红了,红得都能滴出血来。
就在这时。薄荷从台阶下一路小跑上来,大声道:
“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田七说、田七说外面皇上选秀的圣旨已经下来了!”
秦无忧和阿依的心里均是咯噔一声,秦逸问随后跟上来的田七:
“可真?”
“是,帝都里告示都已经贴出来了。”田七回答。
秦无瑕上午刚刚被崔家退了庚帖。中午时选秀的告示就下来了,这不仅意味着她不能再另外选择一门亲事,更有选秀期间秦无瑕除非落选,否则五年之内不能私自聘嫁也不能议亲。
想必秦无瑕是高兴了,秦泊南却愁断肠。
春季的第一场雨,势如瓢泼。
阿依站在廊檐下看了一会儿雨大得像天上的银河泛滥了一般。从天边狂泄而下,斜风豪雨冰冷地打了过来,溅起许多大泡泡,还打湿了她的绣鞋。她下意识拉了拉衣领,转身进入书房。绕过屏风,秦泊南聆听着外面雨打窗棂的声音,双眼直直地盯着书卷,发愣。
阿依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顿了顿,轻声劝道:
“先生,跪了那么多天,又下了这么大的雨,以二姑娘的身子是受不住的。(.无弹窗广告)”
秦泊南不答,眼睛还盯着书卷,然而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搅得他心烦意乱。良久,他终于放下手里的书卷,无奈又忧愁,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锦瑟忽然一身是水地冲进来,火烧火燎,满脸恐慌,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飞奔过来大声哭道:
“伯爷,伯爷,二姑娘她晕倒了!”
阿依并不意外,这么大的雨,以秦无瑕那娇滴滴的身体,能撑到现在才晕,还真了不起。
秦泊南握了握手里的书卷,再次忧虑又沉郁地轻叹口气。
秦无瑕因为连跪了几天,滴水未进,感染风寒,今日又被大雨这么一激,发病是必然的,浑身如火炭一般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唇发紫,高热到已经开始抽搐,竟咕咕哝哝地说起胡话来。
她虽然不是寇书娴亲生的,但好歹是寇书娴从襁褓里一点一点养到这么大,寇书娴红了眼圈。
春姨娘听说秦无瑕在祠堂门口晕倒了,也顾不得还卧病在床,扶着丫鬟的手匆匆忙忙地赶来,望着昏睡在床人事不省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有寇书娴在她也不能上前,只是坐在墙角无声地垂泪。
一碗药灌下去,又扎了几针,秦无瑕稍稍安稳了些。
阿依见屋子里的人太多,很识趣地退了出去,站在门廊下望着打在地面上的雨花。就在这时,一个小丫头打着伞从院门外一路小跑奔过来,走近时阿依才认出是二门上的小丫头穗儿。
“解颐姑娘,外面来了人请姑娘出诊,正在大门外等着,说是护国候府的墨大人受了重伤,请姑娘快些动身,别耽搁了伤情。”
阿依的心微微一沉:“是护国候府?”
“是护国候府。”穗儿认真地回答。
“知道了,我这就去。”顿了一顿,阿依回答说,转身重新走进秦无瑕的房间,对着坐在床边的秦泊南道。“先生,有人要我出诊,我出去一趟。”
“现在?”秦泊南望了望外面的天,皱眉。
“是急诊。”阿依回答。
秦泊南心里头有些不愿意她在这样的天气出去。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没问她去哪里,因为有些病人的情况需要保密,所以行规是除非对方作为主治大夫主动要求合诊,否则关于病人的情况通常都是不会去问的。
阿依回到房间套了蓑衣,穿上木屐,提着药箱小刺猬似的出了门。
大门外果然停了一辆豪华马车,让她没想到的是前来请她的人竟然是林康,她出来时他正顺着车窗向外张望。
“好像一只小刺猬!”他上下打量着她的一身装扮,评论。
“我拿着药箱,撑伞不方便。”阿依站在车窗底下仰着脸回答。
“你也该找个药童帮你拿药箱了。”
“我喜欢自己拿药箱。”阿依说。
一片静默。这种时刻谈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好像不太对。
“林公子你为什么会来?大人他出什么事了?哪里受伤了?”阿依问。
“说来话长,你先上来。”林康说。
阿依想想也是,转身上了马车,进了车厢才解去蓑衣坐在林康对面。这样近距离一看却把阿依吓了一跳,林康的脸色不太好。似好些天没睡过觉一般,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眼睛上,面容憔悴,青中发白,他今天没有穿大红色的衣服,而是穿了一身湖绿色的净面杭绸直裰,交领窄袖。难得地低调,脚上的高底皂靴沾了一层翠绿的青苔混合着泥土,看起来有些狼狈。
“林公子进山了?”她问。
“你怎么知道?”林康惊诧地反问。
阿依指了指他的皂靴:“鞋子上沾了山里的泥土。”
林康微怔,下意识将脚缩了一缩,因为事情紧急太过匆忙没来得及换鞋,想他向来最重视自己的形象。如今竟被姑娘看到了如此狼狈的一面,很不好意思,讪讪地笑了笑,不过也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丫头眼神很敏锐。
“我们接到线报,青莲教今日在雁来山的山洞中秘密集会。于是带了人前去围剿,不想竟中了埋伏,阿砚被人偷袭,腹部被刺了一刀,背部还中了一箭,回来的路上虽然简单地包扎过,但一直昏迷不醒。”
阿依闻言眉头皱了皱:“剑上刀上带了毒吗?”
“看样子并没有,不过伤口很深,流了许多血。”
“背部的箭拔下来了吗?”阿依凝眉问。
“还没有,大夫又不在,冒然拔出来我担心会失血过多。”
“这属于外伤林公子为什么要来找我?”阿依狐疑地问。
“若是找御医会立马被人察觉,宫里头皇上也会第一时间知道。”林康的面色有些严肃,顿了顿,接着说,“而你时常进出护国候府,你前去看诊是不会有人疑心的,他们也猜不出你看的人到底是谁。”临了,他又吊儿郎当地补充一句,“而且阿砚醒来若是看见你,一定会心花怒放,心里头一乐,说不定就好了。”
他说得不伦不类,让阿依的眉角狠狠一抽:
“就算如此,请先生去不是更好么?先生也时常进出护国候府的。”
“那可不一样,济世伯可比你惹眼多了,再说阿砚讨厌秦泊南,肯定不会想让他帮忙治伤。”
“为什么讨厌?”阿依惊诧地问。
“这我怎么会知道,你要么去问济世伯,要么就去问阿砚。”林康漫不经心地说,顿了顿,笑问,“怎么,莫非你对给男人看诊没有自信,你不是全能的大夫么?”
阿依瞥了他一眼,也不理会他的挑衅,老僧入定般沉默地坐着。
马车冲破雨帘,一路向护国候府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