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拍了拍小白马的手,向云游笑道:“不错,对小妹妹如此疼爱的男人定然不会差到哪去,兄弟你叫什么?”
云游想本名是不便再说了,他已把我当了自家兄弟,又极推崇那刘关张的兄弟义气,是以笑道:“在下孔半明,无有孔明之才,然却有半颗为了兄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心。”
那少年听后哈哈大笑道:“有点意思,自今起你便是自家兄弟了,半个兄弟也是兄弟。我是你二哥阿蛋,好兄弟讲义气,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其余三十余众闻言也一齐大喊:“好兄弟讲义气,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云游见溪辞依是被人挟住,轻声说道:“二哥,你看那位姑娘也是在下朋友,可否将她给放了?”
那叫阿蛋的少年瞥了一眼溪辞,语重心长道:“兄弟,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越是漂亮的女子多半包藏祸心,外重者内必拙。”
云游心想所以这就是你丑的理由?
他将内外之意表面理解的过于肤浅,其实本指于外物过重的人其内在思想必是笨拙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这个意思。
然见溪辞一副柔弱无助,楚楚可怜的模样望着自己,即便一言不发,也让云游不禁叹声道:“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半明兄弟,你这话听来可大有深意。”
云游笑了笑,说道:“在下觉得咱们帮的定理可得再改一改才对。”
“怎么改?”
阿蛋眉头一蹙,脸有愠色。
云游笑道:“大地女人为坤,而男人多向天乾展鸿鹄之志,已然忘了地载万物而不求回报之德。
他们为了所谓的志向争权夺利,致使涂炭生灵。
世间所有不安定之因多由男人而起。
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的是男人,而同样挑起战争的也是男人。
欲壑难填的是男人,尔虞我诈,多生巧智,好勇斗狠的亦是男人。
反观女子,她们柔弱如水,远不如男人这般野心勃勃永不足休的折腾这片大地。
岁月静好,都知静为好,然则静者我们自然而然会想到女子,是以女子才是这天地间德行最高的可爱生灵。”
阿蛋一愣,点头叹道:“你这看法倒是新鲜,世间的祸端多起于男人的野心。岁月静好,百姓谁不喜欢太平无事的日子,可总有些不安分的人静不下来,那些人也确多为男人。”
云游也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何总喜欢亲近于女子,在他看来和女子相处便如回归母亲的怀抱一般,总能让他放下戒备之心,尽情感受大地之博爱,岁月之静美。
溪辞听他如此赞美女性,不禁生出一股被人认可的欣喜之情。
又听云游续道:“所以女子同样是需要保护的珍物,那我们帮的定理便该是尊老爱幼护女才对。
此三宝者,亦通老子三宝,老者曰慈,幼童曰俭,女子曰不敢为天下先。”
说罢阿蛋连连点头,右手一摆,那架在溪辞颈边的单刀便收了下来。
“半明兄弟不愧为半明,这刚入帮便提出此等真知灼见,实在是让兄弟耳目大开。这提议委实不错,待我将大哥三弟他们救了出来,再慢慢计议。”
云游一笑,抱着小白马走到溪辞身边,柔声道:“让溪辞妹妹受惊了。”
溪辞向云游躬身一拜,轻声道:“幕哥哥谢谢你。我们女子向来地位卑微不被重视,你能如此为我们说话,我很是感激。”
云游哈哈一笑:“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
溪辞妹妹已为太上而不自知,今而誉之,我为次也。”
溪辞听他呆里呆气的也不明大意,但也知是夸自己的意思,不禁抿嘴而笑。
“此番前去搭救兄弟们,凶多吉少,半明兄弟,你便护送我帮中两宝先行到济恩寺中静候消息,保重!”
说罢他右手一挥,两名少年肩扛着关公刀,一齐向鹿城方向进发。
云游一心只为寻得白马妹妹,当下看着这群少年北行,虽深以为忧,然这些人行事只顾兄弟义气,于市井流氓无异,是以并不想卷入其中。
当即抱了白马妹妹在前,翻身上马,溪辞跟上,背向而行。
一路上云游若有所思,马儿也只缓缓走路,并不发足奔跑。
溪辞催马到他身侧,扭头低声问道:“幕哥哥,你在想什么?”
云游抬头长叹一声:“溪辞妹妹,你说人真能当下屠刀,回头是岸么?”
溪辞头一偏,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敲着下巴,奇道:“幕哥哥,你说的是方才那些少年么?他们年纪小小,又哪里懂得什么叫义气,我只担心他们贸然前去是自寻死路。”
“这么说,溪辞妹妹也觉得这些少年还有救了?”
“我也说不上来,这世间许多人许多事,好的坏的都不停在发生,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
幕哥哥你这么问我,想来是动了恻隐之心,是以才会这般原地不前。”
云游一愣,哈哈一笑,原是二人身在马上,然却并未再前行。
他心中极是矛盾,想这些少年虽行事鲁莽,做下的事皆是滔天大罪,可出发点始终不坏。
行侠仗义又何尝不是自己年少时的梦想呢?桃园结义又何尝不是自己所向往的兄弟情义呢?
偏生现实生活磨灭了激情与幻想,为了名利陪笑于世,阿谀谄媚,最终活成了自己所讨厌的模样。
与其说是想搭救这些少年走上正途,倒不如说是为了圆自己年少时的大侠英雄梦。
毕竟时光不能倒流,只在他人年少时,方能看见自己曾经年少时的影子。
云游沉思良久,忽听得身后一名少年疾奔而回,大声喊道:“半明兄弟,请留步……”
只见来人干瘦的小脑袋,似是发育不良,一身黝黑的皮肤,裤管卷起半截,踩着一对露出脚趾的草鞋,气喘吁吁的跑到马前,张手拦道:“半明兄弟,我叫阿蛇,奉二哥之命,特来引兄弟前去济恩寺。
二哥言道此行死多活少,那盗来的粮草现藏于寺中地窖内,我带兄弟去取了出来,分发下去。”
云游大吃一惊,那小猴子不论如何刑讯都不开口交待,而今他二弟把我当了自己人毫不避讳。
却原来都藏在了寺中,无怪他事先要求得对方答允赦过所有兄弟,这中间可牵扯上太多人命。
又听那叫阿蛇的少年说道:“我二哥说你信得过,对小孩和女子皆是发于内心的好,想来定不会做出不义于兄弟之事。
兄弟之间贵在担诚相待,福祸同当,半明兄弟,这话可对么?”
云游一怔,寻思他说这番话是何用意?
当即跳了下马,拱手道:“好兄弟讲义气,福祸同当自不会错的。
只不知兄弟们为何要去盗那军用粮草,这样的大罪谁也吃罪不起。”
“兄弟有所不知,济恩寺中的救济物资其实也够我们这些兄弟活命。可近来战事不断,贫苦难民激增,许多吃不上饭的年老体弱者皆被活活饿死。
我们兄弟这才迫不得已铤而走险,由大哥三哥率了弟兄征兵,又买通关系干上了押运粮草的活。
里应外合,趁了空挡,将那批粮草偷运了出来。后来事发,我大哥三哥他们便被逮住了。”
云游叹道:“原来你们兄弟却非是谋私,为了救济穷苦百姓,甘冒此大险本是可敬可佩的好汉行径。
可是这样一来那些拼杀在前线的将士没了粮草,谁来管他们死活?”
这些少年本是言不足信,但云游只愿相信所愿相信的,直觉告诉他,事实便是如此。
“将士都是朝廷的,那些官员哪个没有中饱私囊,他们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一人放点血就好,毕竟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自能掂量出轻重。”
云游心下踌躇不决,这当儿听他一说,不由得江湖豪气充满胸臆,朗声问道:“二哥他们到了何处?”
阿蛇瞄了他两眼,有些意外道:“这会……这会大半快要到鹿城了。半明兄弟,咱们可不能负了二哥遗命,应尽早回济恩寺才是。”
云游听了,立时翻身上马,急道:“糊涂,这不是去送死么,可得将他们截下来。”
说罢云游勒转马头,向那少年道:“阿蛇兄弟,你先回寺看好粮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胡闹下去,事不宜迟,告辞了。”
他一说完却发现那黝黑的少年竟脸上掠过一阵欣喜之色。
云游有些惊骇,皱了皱眉,不待多想,双腿一夹,又复北行,溪辞无奈转身跟上。
殊不料刚一发足,不远处两道的草丛便即窜出一群少年,一齐哈哈笑道:“好兄弟讲义气,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福祸共当……”
迎面走过来的正是适才那些少年的二哥阿蛋。
云游直愣在原地,面对这突兀之极的变故,心想又在搞什么?莫非又反悔了?
但见阿蛋双手大张,走上前来,拉住云游的手,盈盈笑道:“恭喜兄弟正式入帮,我大哥三弟他们可算有救了。”
云游自认谈不上绝顶聪明,可也决计与笨无关,此刻竟感脑子不够用,猜想不到这些少年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只听阿蛋笑道:“适才小张仪兄弟不畏个人生死,毅然决然的要赴鹿城搭救我们兄弟,这份情义我们可算是没看错人。”
云游错愕道:“你……你原来早知道我的身份,却故意将那如此重要的信息传给我听,为的便是一再试探?”
“兄弟,事关重大,我不得不慎重,还请见谅。”
云游心想我刚才如是直接去了济恩寺不管这些人的死活,这些少年定然会疑心我是朝廷奸细,立时便冲了出来,将我乱刀分尸。
他们故意转了一圈,又悄悄掩入半丛,自己心思物外是以并未察觉。
想这些少年人小鬼大,心思一个比一个细腻,不由得骇然。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又为何说什么大哥他们因我而有救了?”
那少年阿蛋双手负后,一派老气横秋的样子来回踱步道:“实不相瞒,在那大牢也有混入其中的兄弟做眼线。我大哥反复说你若是小张仪便可救我们兄弟性命。
大哥他可是白虎星下凡的神人,他的话自然不会错,我们只在此相候便是,这一切都在他的运握之中。
我们惹下如此大的罪过,朝廷迟早都会追查下来,想要逃脱那是千难万难。
可你小张仪乃是皇上企盼已久的人物,连那子臣将军都待你有若上宾,想来必有缘由,是以你便成了我们帮的救命稻草。
而今你为我帮中兄弟,生死与共,福祸同当,这种誓言可绝不是胡乱开口的。”
云游只觉自己被人作了局,堕入瓮中,脑袋嗡嗡作响,不觉苦笑道:“原来你们费尽心机,绕了这么大一个弯,为的便是拉我入帮?怪不得你们不停在我面前喊那些口号。
那么这一切所表现出来的兄弟情义,为了妹妹,救济穷苦百姓云云,皆是假的了?”
阿蛋倏地义正言辞道:“拉你入帮是为了救得兄弟性命不假,然则我们所做种种亦是好汉当为,绝无半分虚作之心。
你如不欲相助,那我们这些兄弟便是拼了性命也得把他们救了出来,即是毫无胜算亦不负兄弟结义之情。
我大哥本也有一妹子和这小娃娃一般大小,奈何患了重疾无钱医治而亡,是以他才会动了怜悯之心。
那时大哥可不知你便是小张仪,直至在狱中方始将这消息传了出来。
而盗那粮草更是在未遇你之前便即是为了下放给难民所用的。
如是为了套你入帮,那可得有未仆先知的本事才行。”
云游点了点头,心想此话不错,这些少年虽工于心计,所做之事无不张胆之至,幸在初衷不坏,尚有可救。
阿蛋见他迟疑不决,当即一揖到地,说道:“此事若教兄弟为难,我们也不便强求。生死有命,万事随缘,只消兄弟回到济恩寺把那粮食下放给难民便是,拜托了!”
云游见他前倨后恭,先兵后礼,猜想他定然是心口不一,仰天打个哈哈。
笑道:“阿蛋兄弟,你这番话可算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么?”
阿蛋微一怔,嘿嘿笑道:“什么事都逃不过小张仪的眼睛。兄弟答应最好,说不得我们便会出最下策,只好动手将你擒了去换得兄弟们出来。”
云游跳下马,拍了拍他肩头,微笑道:“兄弟倒是够坦率,我只怕伪君子。你们擒了我便有那么大把握换得那许多兄弟么?我看那子臣将军也不是做亏本买卖之人。”
少年阿蛋虚捻下巴道:“总之是个死,赌一把却也无妨。大哥行事向来神鬼莫测,即是大哥的意思,我想总有他的道理。”
云游心想这叫小猴子的少年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颇高,该是个厉害角色。
点头笑道:“是叫我去说情么?如是出谋划策之类的,我可连诸位兄弟都是不如了,可不知要我如何相助才是?”
“这个大哥还没说,我也不好胡乱猜测,兄弟既愿相助,那自是再好没有。话不多说,可别误了时辰,你先去探探口风,咱们快些行动起来。”
云游伸手阻道:“先且不忙,丑话说在前头,我入帮也并无不可。咱们既是兄弟,你们可不得再荒唐行事,不得再对我有半句谎言,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不讲兄弟义气。”
阿蛋微微一笑:“这个自然,大家既是兄弟,又怎会相欺?至于荒唐行事的准则可得从长计议?眼下我也绝不会信口允诺什么,男儿大丈夫,言可烁金,说一不二。”
云游见这些少年虽是胆大妄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然皆是血气方刚,对那些兄弟义气也极是看重。
不禁为他们的少年豪情所动,登时热血一冲,重返少年一般,右手与他右手紧紧一握,朗声道:“好兄弟讲义气,这事就交给我了,定当竭尽全力将兄弟们救出来。”
说罢云游翻身上马,阿蛋拱手笑道:“兄弟先行一程,我们随后便到。既知是鬼门关,那也得闯一闯,多多保重。”
云游双腿一夹便即向鹿城发足奔去。
溪辞紧抓缰绳贴在他身后,奇道:“幕哥哥……你……你真要回去救那些少年么?”
她素知云游从不信守什么诺言,对于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初时还当是在搪塞他们,但当见那些少年已离得远了,而云游却兀自没有改道的意思,是以发问。
云游拍了拍身前小白马的脸,目光坚毅的看着前方,朗声道:“男儿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逃避又岂是英雄好汉的作为。”
小白马仰起了头,和云游四目相交,咧嘴一笑。
溪辞脸露诧异之色,皱了皱眉,却见云游已纵马奔离自己数丈之遥,当即催马追喊道:“幕哥哥……等等我……”
云游其实也没有想好用什么法子救人,只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向随机应变惯了,总觉得自己会有千万种手段方法达到目的,从不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