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皇后掩饰着心中的异样,嗓音还算温和道:“裴王后到迟了,在场的诸王女眷也候了你多时。”
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能听出来,她的这番话,大有挑拨她和其余女眷的意图。
裴鸢却见,除却那位年岁尚轻的戚夫人面色有些不豫,其余人的面色都未有任何变化。
阏临的两个妃嫔的面色,也很淡然。
裴鸢恭敬回道:“回娘娘,臣妾不知传令女使到底是谁,她告知我的时辰,分明是巳时三刻。”
杨皇后淡哂,矫饰道:“想必是你的女使听错了,颍国王后先落座罢。”
裴鸢没再同佯装大度的杨皇后辩驳,只面色淡淡地由着宫婢的指引,落座于她的席位上。
待她坐定后,却发觉,她坐的位置竟是下席。
按说凭颍国的国力和地位,和她的出身,她应当是坐在上席的。
可现下,她却要跟位份不如她的婕妤、昭仪还有那戚夫人同坐下席。
若仅凭这一点,还无法断定杨皇后是故意苛待她,那她的案上,没有任何的食物和酒水,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裴鸢知道杨皇后或许是因为她和阏临的旧事,这才成心给她绊子使。
但她真是没想到,那个曾经看似清傲,且人淡如菊的杨家女,竟也是个如此善妒记仇的女子。
裴鸢中午只简单地用了些点心,所以现在的她自是又渴又饿,她活到这么大,还从未受过捱饿的滋味。
小姑娘复又敛了敛神色,依旧端庄地坐着,她不能为了些饭食,就失了仪态。
她听着杨皇后同所有的女眷热情寒暄,却唯独刻意跳过了她。
六安国的甄王后同班氏相熟,她未嫁到六安国前,也曾是是见过刚满一岁的小裴鸢的,便有些看不过眼,“娘娘,您为何不给颍国王后准备酒食?”
杨皇后被看穿了心思,但她一贯是个善于矫饰情绪的,只尴尬一笑,便回道:“本宫以为裴王后迟迟未至,怕是不会来椒房殿参宴了,便让宫女撤下了她的饭食。”
话说到这处,杨皇后又面带笑意地看向了裴鸢,问道:“裴王后和本宫是同窗,不会在意本宫的疏忽罢?”
裴鸢神情平静地答:“娘娘身为后宫之主,阖宫之务缠身,难免会有疏忽,臣妾不敢介意。”
杨皇后的面色未变,便让宫女又为裴鸢呈上了酒食。
裴鸢自是无心再用任何饭食,待杨皇后又同诸国女眷聊叙了一会儿后,便温声说天色已晚,让她们回去好好休息,却单独唤住了裴鸢,说要同她叙同窗之旧。
她和杨皇后自是没什么旧可叙,裴鸢虽这么想,却也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拂了杨皇后的面子,便单独留在了椒房殿内。
诸国女眷离开后,杨皇后面容的温和渐失,嗓音亦冷沉了几分,对下席容色娇美的裴鸢道:“如今坐在这皇后之位上的人是本宫,而不是你裴鸢,想当年你姑母那般用心地栽培于你,任谁都想不到,你竟是会远嫁到颍国去。”
裴鸢只觉,杨皇后这番酸溜溜的话听上去是自矜且带着凌人的盛气的,可若是心思稍微细腻些的人便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分明是在强掩着内心浓重的不安和担忧。
她虽不是个敏.感的人,却也很了解女子的那些心思。
当年倾慕于太子的世家女不少,杨令宜也是一个。
裴鸢低敛眉眼,反正她也不喜欢阏临,那么无论杨皇后同她说什么,她都无甚感觉,只温驯回道:“娘娘福泽深厚,臣妾自愧不如。”
杨皇后却见,裴鸢将自己的姿态分明放的很低,在她的面前也很温驯,亦无任何骄纵跋扈之态。
但是,纵是如此,杨皇后还是觉得不够。
这个如阏临白月光一样的女子,只要存于她的眼前,她便觉得心头一刺。
裴鸢不欲再同杨皇后多言,复恭敬道:“时辰不早了,娘娘要早些歇息,臣妾也先告辞了。”
——“慢着,本宫没让你走,你哪儿都不许去。”
杨皇后的话音甫落,裴鸢的身侧亦围上了两三宫婢,拦住了她的去向。
美人儿的眉目一颦,也终于显露了几分愠态。
这时当,殿外却又传来了太监尖细的传令之音——
“太后娘娘驾到——”
杨皇后听罢,面色骤然一变。
那些拦住裴鸢的宫女也都一脸惊骇地松开了她。
裴太后甫一入殿,便让其内的诸人顿觉,这殿内的烛火都明曳了不少。
裴太后如今的年岁已近四十,面容却依旧保养得宜,可谓美艳无双。
她眉目冷媚又锐利,杨皇后在裴太后的面前,气场一下子就矮了一大截。
一屋子的人俱都扑通跪地,裴太后却用纤手扶住了裴鸢的臂弯,没让她跪下。
杨皇后强自镇定道:“…儿臣…儿臣参见母后。”
裴太后却并没让她起身,只冷眼睥睨着她,沉声问道:“你让其余王后和夫人都回去,就留哀家的侄女一人在此,到底是何居心?”
实则阖宫诸人的骨子里,都对这位手段凌厉的裴太后充满了敬怕和怖畏。
杨皇后颤声回道:“回母后,儿臣和…和颍国王后曾是同窗,便想同她叙叙旧……”
裴太后轻蔑一笑,复冷声问:“哦?哀家怎么不记得,你曾经和她交好过?”
“儿臣…儿臣……”
“哀家劝你将那些心思都收敛起来,莫要再对哀家的侄女存有不轨之心,否则你手中的皇后凤印,哀家随时都能收回来。”
杨皇后掩住了对裴太后的恨意,只连声应是。
“走罢。”
裴太后同裴鸢说话的语气变得轻和了些许,徒留杨皇后一人跪在了殿内的华毯之上。
故而裴鸢跟着衣发华丽的裴太后走出了椒房殿。
裴太后现在住在桂宫,离未央宫尚有一段距离,且两宫之中亦有宫门相隔。
可纵是如此,裴鸢也能看出,杨皇后并未完全掌握后宫之权。
这未央宫中,说得最算的人,还是她的姑母裴太后。
裴鸢同姑母走在前往桂宫的路上时才得知,幸亏她让绛云佯装腹痛,及时去寻裴太后来了椒房殿这处。
那几个王后和夫人并未成功回到她们夫君的面前,而是都被杨皇后派人软禁并监视了起来。
杨皇后又怎敢有如此主见,却囚禁诸王的内眷?
在背后勒令她行此事的,必然是新帝阏临。
裴鸢亦能看出,她的姑母既是敢将她带出这未央宫,便说明她已经开始插手前朝之政了。
她不知姑母突然转变的缘由,却也渐渐地有了隐忧。
及至横门处后,裴鸢却见,裴太后已经命人备好了车马。
裴太后的身量比裴鸢略高些许,借着长信宫灯明明灭灭的光亮,裴太后用修长且葱白的手捧起了侄女的小脸儿,温声问道:“鸢鸢,让姑母好好看看你,抚远王她待你好吗?”
裴鸢如实地回道:“我过的很好,抚远王他也待我很好,但是姑母您…过得也好吗?”
裴太后听着裴鸢娇软的回话,心绪稍释了几分,淡声回道:“哀家也过得很好,就是一直惦记着你,既然他对你很好,哀家便放心了。本想留你在桂宫住上一夜,但是哀家想了想,或许还是将你送回到抚远王的身旁,你才更安全。”
裴鸢认真地听着姑母的嘱咐,却见裴太后看向她时,神情明显流露了几分不舍,“你现在还不能回相府,但是哀家会想办法,让你母亲以命妇之身,再带着你还在襁褓中的小侄,想办法见你一面。你今夜,先回去好好休息。”
“嗯~”
裴鸢乖巧地回罢,便在裴太后的凝视中,乘上了她备好的车马。她坐定后,却还是想再看姑母几眼,便掀开了车帷。
却见这时,绛云竟是对裴太后微微地颔了下首。
裴太后的表情并未有任何异样,但是她亦明显觉出,她和绛云之间,有眼神的交汇。
裴鸢因而蓦地放下了车帷。
随即,一个能够确信的想法也蔓上了她的心头。
绛云她很可能便是裴太后派到颍国的细作。
小姑娘倏地想起了司俨对待叛徒的残忍方式,他曾让那叛徒吃下了他同伴的肉,还对他处以了极刑。
司俨平生最恨叛徒,绛云既是身为上京的细作,那他对她有所处罚无可厚非,但是裴鸢不希望他会那么残忍地对她。
而她既是身为司俨的妻子,也自当同他站在一处。
她还是要将自己发现绛云是细作的事,告诉司俨。
但是她一定要想法子,让司俨将绛云轻罚,她不想让他残忍地杀害绛云。
及至人定之时,裴鸢终于平安地回到了司俨的身旁。
小姑娘刚一回到藁街的诸侯府邸,便同司俨嚷嚷着饿。
司俨问她要吃什么,裴鸢只答食碗素面便好。
待女使端来了热腾腾的素面和几道精致的小菜后,司俨却见,裴鸢固然是饿了,吃得也有些急切,可那小脸儿瞧着却有些心事重重的。
故而司俨将绛云单独唤到了外面,沉声问道:“王后在宫里,可有受委屈?”
绛云便将从采萍那处听到的事,都同司俨如实地答了出来。
诸如杨皇后让裴鸢坐下席,还故意不给她备酒食,最后还说了几句很难听的话等等。
司俨听罢,眉目自是一沉。
杨氏女竟是敢让她的小王后饿肚子?
她既然敢如此苛待他的小娇鸢,那他总得给她些教训尝尝。
天色渐晚后,司俨知道裴鸢今日身心俱疲,便未再动什么心思,只将她搂护在怀,想哄着她睡下。
裴鸢依着男人的言语,乖巧地阖上了双眸。
少顷,复又掀开了双眸,却见一片黑暗中,司俨也闭上了双目。
他并未睡下,却觉出了裴鸢正眼神娇气地看着他,便温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裴鸢却于这时难能存了些小心机。
司俨他好像并无什么爱好。
唯喜欢的事,便是欺负她了。
且他每每欺负完她后,他的心情都会因着餍足而比平日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