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年纪约摸二十上下,一身华服,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不是此前与姜海晏斗过一场的李学鹏,又是何人?
李学鹏早已落入伍烈等人手里,若无意外,是绝不可能从那些人手下逃生的。
再联系到李恭放火前的情形,姜海晏可以断定此人已经投诚了伍烈等人。
——而徐志阳绝是李如一的亲传弟子,性子孤僻,喜好清净,但绝不可能叛国,是不可能与伍烈等人为伍的。唯一的可能,便是李学鹏以巧言令色,博取了徐志阳的信任,再反过来再诬陷自己。
怪不得这一路上,伍烈等人都没有采取任何手段来截杀自己,原是另有手段……
如今唯一的破局方法,只有博取徐志阳的信任。
姜海晏从惊慌中定了定神,看着李学鹏道:“你是怎么从他们手里逃出来的?”
“看样子,我逃出来,你感到非常意外?”
“在那种情况下,你能逃出来,谁人不敢意外?”
李学鹏忽然换成一张悲戚的脸,向徐志阳道:“师伯,我爹爹拼了性命,才保我从酒窖下的密道逃生,他……他却葬身火海,死无全尸,您可一定要为他报仇啊!”
徐志阳点了点头,看着姜海晏道:“若非我侄儿的伤势好得较快,早你一步到我这里来了,说不准,我还真会被你蒙混过去!”
姜海晏心知自己的猜测不假,心亦沉了下去。
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当即反驳李学鹏道:“那时你已落入阴阳人手中,昏迷不醒,怎么可能在李恭前辈的掩护下逃离?李学鹏,你……已经投敌啦!”
“我投敌?”李学鹏冷笑两声:“我家风甚严,爷爷、父亲,均是抗击蒙古人的义士,我又岂敢违背父辈祖辈去投敌?更有甚者,我父亲、母亲,均是死于那帮人之手,我李学鹏纵然再怎么不肖,也不至于于杀父杀母的仇人同流合污!姜海晏,任你巧舌如簧、想来算计我师伯,今日有我在此,你的阴谋已经泄露,绝不会得逞!你不必再惺惺作态,或是血口喷人啦!”
姜海晏心里冷笑不已,这个李学鹏,扯起谎来,竟然还面色如常、理直气壮,果然是个无耻至极之徒!
李恭若是泉下有知,有这样一个儿子,想必也是死不瞑目吧。
眼下姜海晏已无路可退,只得继续说道:“你说我有阴谋,不知是什么阴谋?”
“既然你还要装糊涂,我便将你的底都抖出来,看你怎么装!”李学鹏依旧是冷笑:“那日,你是不是以为我中了伍烈的毒掌,势必有命逃、没命活,是也不是?”
李学鹏已经将他自己的际遇换成了姜海晏,想必是伍烈等人教唆的。
姜海晏情知自己在徐志阳眼里,已没了几分信任,这等无济于事的辩驳,也就免了,干脆不回应,由得李学鹏自己叙述。
“可惜,我接那一掌时,父亲借了内力给我,我虽与伍烈的毒掌硬碰硬,却没有沾染到他掌上的毒素!他却是不知,以为我定是沾了他掌上的毒,死了的。如此一来,我李府遭遇的事情,就任由你们信口胡诹啦,反正,知情人除了你们那一批人,其余都死了,谁又能证明你们说的是真是假呢?”
李学鹏言语之中,已将姜海晏归纳为伍烈一伙。
姜海晏听了出来,终是没有辩驳。
李学鹏更是得意,继续道:“但李家树大,与李家有交情的人,数不胜数。伍烈虽然耍阴谋灭了我李家满门,保不准道上的朋友会替我们李家出头,报这灭门之仇,而我师伯,自是第一可能出头的。因此,你们又有了忧患意识。考虑到外人不知我李家灭门的具体情形,他们就指派你,作为细作,前来接近我师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于是你们将剑谱也带了过来,当作凭证。如此一来,师伯势必会听信你的说辞,是非黑白,还不任由你胡编乱造啦!”
姜海晏闻言,勃然大怒,“放屁!”
说着,便要朝李学鹏冲去。
徐志阳身子一动,已站到李学鹏面前,挡住了姜海晏的去向。
姜海晏一怔,只得停下来。
李学鹏仍是冷嘲热讽:“怎么,被我说破心思,恼羞成怒啦?嘿嘿,你们的计划,确实完美。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在那毒掌之下,侥幸捡回来一条性命,让你们的如意算盘,全都打空啦!”
姜海晏冷道:“李学鹏,究竟是谁在胡说八道,你心知肚明。你……可敢以你祖父、父亲的在天之灵起誓!”
李学鹏道:“有何不可?我李学鹏今日对天立誓,若我今日所言,有半分虚假,便让我爷爷、爹爹,化成厉鬼,日日夜夜,都缠在我身边,不死不休!”
姜海晏登时惊得走了神。
他已知李学鹏无耻,却远远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这人竟然对死去的祖父、父亲,一点感情都没有!
再看徐志阳,对姜海晏已是满脸怒气,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拍死。
姜海晏自知无法力挽狂澜,更是连徐志阳都被他们所骗,俨然成了一条绝路。
或许,李靖中还能起到一点作用。
但眼下有李学鹏在,徐志阳未毕就能听信李靖中的。若是将李靖中拉进来,反倒是将他提前暴露了,于事不利。
姜海晏似泄气一般,叹道:“徐志阳前辈,令侄所言,实在是荒谬,毫无半分可信之处!”
“既不可信,你为何不辩解?”
“辩解?”姜海晏一声自嘲,“辩解有用么?他是你的师侄,是你看着长大的,与你亲似一家人。我姜海晏,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凭什么相信我?”
“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了?”
“不!我不承认,但我同样无法说服你。”
“好!”徐志阳道:“既然你不承认,我也不一掌拍死你!你且在我这里,留宿几日,待我遣人将李府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若真是如我侄儿所言,我必将你拆骨抽筋,以谢师弟一家的在天之灵!”
姜海晏一怔,“你要留我下来?”
“怎么,不敢了?”徐志阳话音未落,忽然出手,朝姜海晏抓来。
姜海晏大吃一惊,连忙后退,同时拔剑朝徐志阳疾刺。
徐志阳看也不看,骈指将姜海晏的剑刃夹住,一转,力道通过剑身,传递到了姜海晏手上。若姜海晏不撒手撤剑,势必会将整条臂膀扭伤。
姜海晏没料到徐志阳的内功竟如此可怕,只怕不在那萧禹、隐世老者之下。
慌乱间,他只得撤手,同时往后疾退。
徐志阳倒未立即追击,随手一挥,将夹在指尖的剑刃甩向姜海晏。
姜海晏急忙矮身,剑刃贴着他的头发飞过,刺在了身后的一根柱子上,铮铮作响。
“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出来坑蒙拐骗!”徐志阳冷语一声,再次欺身上前。
姜海晏自知远非徐志阳的对手,连忙喊道:“慢着!”
“你还要狡辩什么?”徐志阳说着,手上却未停下。
姜海晏原是想借用“飞花逐月”,让徐志阳信任自己,但对方夺了剑,丝毫不给他显露剑招的机会,他慌乱之中,只得说道:“我……我是公孙谷的弟子!”
徐志阳一听,果然停了下来,“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姜海晏不禁长松一口气。
公孙谷与蒙古人是不死不休的,徐志阳既知袭击李府的人是蒙古人招揽的江湖人士,就知道蒙古人才是幕后元凶。公孙谷一心抗元,怎么可能收一个与蒙古人为伍的人为弟子?
见姜海晏说得信誓旦旦,徐志阳不禁朝李学鹏看了过去。
李学鹏见徐志阳竟然信了姜海晏的话,也是一慌,他可不知道姜海晏竟然还有这层身份,连忙说道:“你胡说!前段时日,我爷爷过世,公孙师叔也带着弟子来了。他的弟子,可只有一个女娃娃。你若是他的弟子,那时怎的不见你一块来?”
徐志阳也道:“当日我也见过公孙师弟,却未听他谈及你!”
姜海晏解释道:“我因事未到,确实是我的不妥。但我师从公孙前辈,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飞花逐月’八路剑法,我尽都学会。你们若是不信,我现在便可以耍给你们看,是真是假,想必前辈一看便知。”
“能够学完八路剑法,必定是他的真传,这一点,我可以断定。但是,你也不必再耍剑了,你们两个都与李家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但言辞相悖,总归有一人说了谎。我也不凭你们的一面之辞就做出判断,更不会感情用事。真相究竟如何,我自会查明。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谁都不能离开我这草屋!”话音刚落,徐志阳突然朝姜海晏袭去。
姜海晏万没料到徐志阳身为前辈高人,会突然向他一个后生下手。他没有半点防备,登时被徐志阳欺身,点了三处穴道,整个身子犹如僵化,半点都动弹不得。
“师伯英明!”李学鹏见徐志阳将姜海晏拿下,连忙上前,道:“侄儿这就将这小子大卸八块,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哪知徐志阳冷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李学鹏一愣,“师伯,我……”
徐志阳举手打断了他,接着说道:“童儿,我这没地方关他,你且去广教院,跟至善大师说一下,我要将这小子放他的院里关上几天。顺便,去请两个沙弥来,将这小子带过去。”
“是!”给姜海晏开门的哪个小童子转身出了院落。
藏身在一株柳树上的李靖中见童子出来,还道是姜海晏派来叫他的,心中欣喜,正要现身,忽见小童改了方向,竟是去了广教院。
不一会,那小童便带着两个沙弥走进草屋,将一动不能动的姜海晏带了出去。
李靖中隔着柳帘,看着这眼下一切,心也沉了下去——姜海晏的担忧,果然没有错。
而他此时,甚至还不能现身搭救。对方早有准备,只消得他一现身,势必有更多人来,可能连他都要落到对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