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慧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果然追问下去。
神秘人阴笑道:“这第一件事嘛,便是从今以后,你须得隐世遁名,绝不在江湖现身、不可出手,更不可出现在婉君面前。”
慧圆苦笑道:“二十年来,贫僧哪一日不是在回避她……”
神秘人眼睛一亮,显是十分欣喜:“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贫僧慧圆,即日隐居,再不过问江湖琐事。”
神秘人知晓慧圆向来一诺千金,便未叫他发誓,只是脸上忽然变得狰狞起来,道:“这第二件事,便是要你自废一身武功。”
慧圆一惊,怔怔地看着神秘人不语。
对于江湖人士而言,废人武功,比将人杀死更有甚之。
神秘人见慧圆犹豫不决,又假意劝道:“反正你已答应隐世,留着一身武功,又有什么用?我之所以叫你自废武功,不过只是想绝了你重出江湖的念头罢了。”
慧圆却早已看出神秘人的心思:“只怕亦是想满足阁下的好胜心罢了。”
被一语说破,神秘人亦不恼怒,错开话题笑道:“只消得你答应我这两件事,这小子,我便救他一命,你的前尘旧怨,也都一笔勾销。至于婉君那边……你且放心,我自会去劝说她的。”
慧圆望着姜海晏躺在地上来回翻滚,深受剧毒折磨,惋叹一声:“即是如此,还望你恪守诺言。”
神秘人傲然道:“或许于别人而言,我未毕守信。但是对你朱子谦,我苏辛答应的事,却从未违约过!”
慧圆见他说得诚恳真挚,绝非虚言糊弄,叹了口气,已是下定了决心。
却在这时,二人忽听到一个女子高声喊道:“且慢!”
巷子的另一头,走过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的年纪与慧圆、神秘人相差无几,约摸也是在四十上下。
她身着一身粗衣,全无装扮,不过手执一柄长剑。
望了墙头的二人一眼,女子径自走到姜海晏身侧,蹲下身去,将姜海晏抱入怀中。
姜海晏本已疼得满头大汗,突然被这女子抱起,只感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温暖柔和,头脑不知是更清醒,还是更为麻痹,一时间竟忘了疼痛。
女子用衣袖轻轻抹掉了他额头上的汗珠,面带怜爱,向神秘人劝道:“辛哥,你先救这孩子。”
“婉君,你……”苏辛对女子的现身满是惊愕。
柳婉君道:“这孩子自是无辜的,你先救他罢。”
苏辛长叹一声,颇有些自嘲,怏怏说道:“罢了,你这正主既已到场,我这外人,又何必多管闲事?”
说完,他轻飘飘地落到柳婉君面前,取出一柄小刀,在姜海晏右腿上的针口处,划出来一道小口。
姜海晏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发黑的毒血当即从口子冒出几滴。
苏辛再拔开那个大一些的瓷瓶瓶塞,从里面倒出来一条约是筷子大小的青蛇。
那条青蛇在瓶子里待了不知多久,因瓶塞有孔,竟未闷死其中。
只是时逢冬日,看起来病恹恹的,全无精神。
偏等苏辛将它放置于被划开的针口处,它一闻到毒血气味,顿时精神大振,一口咬着小口,便开始吸\/允。
姜海晏被这一咬,疼得嗷嗷大叫。
苏辛没好气地骂道:“叫什么叫!”
边说着,他又从另一个瓷瓶里取出来一枚黄豆大小的绿色药丸,堵嘴似的,丢进了姜海晏的嘴里。
这两个瓶子原来是要一齐使用,任慧圆再怎么聪慧,估计也想不到要用到那条青蛇吸走毒素。
不一会,小青蛇便将毒素吸\/允干净,血液已是由黑转红。
原本病恹恹的小蛇,此时也已变得十分活泼,邀功似的朝着苏辛吐了吐信子。
苏辛不搭理它,径自将瓶口对准它。
这小家伙颇有灵性,迅速钻回瓶里。
姜海晏体内的毒素,大部分已被青蛇吸\/允去了,余毒又有吞下的药丸化解,已然无碍,只不过折腾了大半日,现在尚还有些虚弱罢了。
柳婉君便将他抱给苏辛。
苏辛本想回绝,话还未说出口,姜海晏已经送到了他怀里。
不得已,苏辛只得接下,再默默地往着柳婉君走向慧圆。
此时天色已暗,乍一看,已快见不清对方面目。
即便如此,慧圆下意识依旧想要退后。
柳婉君却已轻轻一跃,落到他面前。
她目光分外柔和,看着慧圆道:“我与辛哥在一农家借宿,出门转了一遭,回去却不见到他踪迹。我向主人家打听,获悉有一位和尚来过,留下一封书信。辛哥是见了书信后,独自离去的。我们速来不与和尚往来,无甚有交情的,我便猜想,那和尚必定是你啦,又想着距离柳家村不远,你约他的地方,大抵就是在这里……”
“阿弥陀佛!”慧圆只是念诵佛号。
柳婉君又道:“当年一别,匆匆已是二十来年,你的样貌,倒是变了许多。”
慧圆望着柳婉君:“你却还如当年……”
“也老了!”柳婉君虽然容貌秀丽,犹有当年痕迹,却已有皱纹。
她自嘲般道了一句,又问慧圆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刻意回避我们,为何今日要约见辛哥?”
她不曾见到慧圆留下的书信,因而虽然猜到慧圆会来柳家村,却不知所为何事。
慧圆有些难以启齿:“实则……贫僧是想见你……”
“见我?”柳婉君脸上浮现出来一抹诧异,极是不信。
慧圆解释道:“前些时日,恩师圆寂,贫僧便想,有些事情终须有个了结。”
“你说的有些事情,是指这个村子吧?”柳婉君平和地说着,放眼打量起眼下的残垣断壁。
昔日的柳家村,便是她长大的村落。
如今却已化为乌有。
不待慧圆再度开口,柳婉君收回目光,道:“突闻家中遭此变故时,我心中,着实是怨你、恨你的。若不是你当初一念仁慈、饶过那群恶徒,我一家大小,和这个村子里的邻里近亲,不会一夕之间都魂赴黄泉。”
慧圆默然。
“所以一开始,我四下寻你,欲要将你千刀万剐,来祭奠包括我父母、幼弟在内的一村二百一十八口。”
虽是深仇大恨,她的语气却是异常平和:“不过,你对我始终是避而不见,甚至为此剃发出家。我寻仇不得,开始痛定思痛。心想,究竟什么才是因、什么才是果?倘若当初不是我缠上你们兄弟二人,是不是我们三个,如今都还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呢?”
慧圆喃喃道:“事已至此,还说那些做什么……”
柳婉君道:“我早已经想清楚啦,此事你虽然有过,但并不是元凶,那帮恶徒才是罪魁祸首!待你走后,辛哥已经手刃那帮恶徒,也算是报了这一村老幼的血海深仇……”
“虽非元凶,到底有错。”
柳婉君听闻慧圆仍旧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蹙紧柳眉,道:“所以,你想如何个了结法?”
慧圆望着柳婉君,并不说话。
柳婉君冷笑一声:“亏得你还是堂堂七尺男儿,说话做事,拖泥带水,毫不爽快!你虽然有愧于我,毕竟也还曾有恩于我。仇自然要报,恩岂能不还?你若是觉得恩过并不相抵、非得做一个了结的话,那便接我一剑,不许还手、不许躲避。一剑过后,不论生死,你我都恩怨两清!”
慧圆叹了口气:“不错,你性子爽朗,不逊须眉,倒是贫僧拖泥带水了。你这一剑,贫僧愿意接下,生死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