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追妻。

话说,那晚沈琅便又发起了烧来,好在这次烧得快,退得也快,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成功退烧了。

只因,每晚戌时时分,柳莺莺都会趁着夜色,过来探望他。

他肯用药,也肯用膳了,再加上心中的郁结之气好似也渐渐消散了大半,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浑身虽依然消瘦,精神气却已然恢复不少。

时间一晃,转眼来到了除夕。

辞旧迎新,过年了。

旧的一年已随着这晚过去,新的一年由这日迎来。

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

这日宫中设了宫宴,因上回陛下寿辰之宴上柳贵人受了惊吓,再加上临盆将近,便缺了这次的宫宴。

不过,宫宴开始之前,宫外忽而有人递了牌子进来,她在元陵老家的家人来京,想要拜见一遭。

柳莺莺初听到这个消息时顿时愣了一下,而后面色一喜,还以为是母亲吴氏到了,清远城一别,细细算去,转眼竟已分别半年之久,那时,分别得太过仓促,吴氏猝不及防,以至于柳莺莺随驾离开了,吴氏都呆呆愣愣的立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

之后的入宫,封作贵人,柳家提拔升官,桩桩件件更是打得整个柳家措手不及。

虽后来有书信往来,三言两语,到底说不清明。

“快,快将人请入宫来。”

“锁秋,你亲自去接应!”

听到家人到访,柳莺莺到底一改整日的疲惫,难得脸上染起了一抹雀跃之色。

这头,柳莺莺吩咐宫人欢欢喜喜待客。

而那头,宝华殿里头却是分明掐着点在等着她的到来。

祈年殿距宝华殿不远,除夕夜设的宫宴,有奏乐之礼,有歌姬舞姬吹拉弹唱,还有烟花助兴,乃一年中最热闹的盛宴。

宫宴正是戌时开始。

洋洋洒洒的奏乐声透过坚固的宫墙,已熙熙攘攘的传进了宝华殿,戌时分明已到,不过殿外依然静悄悄的,并无人而至。

一开始,沈琅还费力挣起了身子,盘着腿倚在榻上,装模作样的举着本道德经,摆好了姿势,耐着性子等着看着,待足足等了一刻钟之久,待祈年殿一曲奏完了,殿外依然静悄悄的,沈琅便莫名有些烦闷了起来。

他乃修行之人,曾随着寺中弟子在殿中打坐七日七夜没有片刻中止过,心静,心无杂念,曾是师父对他最大的肯定。

然而许是原离佛门已久,哪怕手捧道德经,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竟都耐不住了。

这样想着,便又一时想起若待会人过来,见他这副摸样,唯恐不快,又想着今日乃除夕夜,过了今晚,他便二十有五了,这是活了整整二十五年来,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准备过除夕,准备守夜。

一时,吩咐吴庸将汤圆饺子备齐了,将一应吃食都备好,再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头备好了满满当当的金银之物,待一一检查一番后,这才渐渐心安,耐着性子等待之余,

一时将弥生唤至跟前,淡淡吩咐道:“将初八,还有小年夜那晚所见所闻一一禀来。”

沈琅一板一眼的淡淡吩咐着。

不想,他此话一落,却见弥生瞬间皱起了整张小脸,一脸苦哈哈道:“公子,弥生都禀了一百二十一遍了,您耳朵没起茧子,弥生嘴都磨出火星子来了——”

说着,只见弥生翻开自己的嘴巴,赫然只见唇下生了两个大泡来。

这话一出,一时引得远处的吴庸偷偷摇头取笑。

却见一道清冷的目光自道德经中缓缓抬起,朝着弥生面上扫了去,弥生到底缩了缩脖子,这位如今可是一尊大佛,好不容易有这等兴致,甭说一百二十一遍,便是一千遍,一万遍,弥生亦是要禀的。

当即,只见弥生揣着手,张嘴便流利脱出道:“小年夜那晚,公子入睡后发了烧,是姑娘衣不解带的亲手照顾,未曾假手于人,姑娘亲自为公子擦了脸,擦了身,还一直守在榻前为公子降温换帕子,属下等人怕姑娘受累,本欲上前替换,却被姑娘拒绝了,姑娘亲自守在公子跟前,后来枕着公子的手臂睡着了,快要天亮时,见公子退烧了,这才姗姗离去,临走之前,还为公子掖了被子,叮嘱属下等人悉心照料,若有任何状况,只管去飞羽阁去禀——”

只见弥生梗着脖子背诵着,可谓出口成章,早已倒背如流。

他每吐出一个字眼,便见沈琅清冷的脸色稍霁几分,不多时,嘴角浅浅勾着,甚至一本正经的催促道:“继续——”

便见弥生继续道:“至于初八那日,公子昏倒后,姑娘紧紧抱着您不肯松手,后来公子在宝华殿医治时,医治了三日三夜,姑娘便在殿外候了三日三夜,属下劝姑娘离去,姑娘都充耳不闻,一直守到公子醒来的那一刻——”

弥生张口即来,这袭话,自沈琅醒来的那一刻起,他便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的重复着。

尤其是公子刚醒那时,久久没有盼到柳姑娘前来探望,便命他在病床前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日的过往,仿佛那是救世良方,是最好的止疼药。

只是,每每说到最后一句时,便见公子原本高兴的神色慢慢散去了,然后一言不发,变得沉默不语。

正如此时此刻般,便又见沈琅脸上的微微高兴之色慢慢散去了。

其实也并非不高兴,只是,一来,听到她在门外站了三日三夜,沈琅有些不忍心疼。

她的身子如何娇弱,没人能比他更清楚了解。

他双手稍一用力,那白皙的皮肤上便遍布紫痕,他但凡多贪欢片刻,她便承受不住,眼中很快淌了水来,若非药物所致,体内情、潮堆砌,怎能任他那般胡来?

那样娇弱之人,如何能在门外守上三日三夜的?

何况,如今她并非孑然一身,她还撑着那么大的肚子,沈琅不忍去想,那几日她究竟是如何撑过来的。

一方面,暗暗高兴她的等候,至少证明她的心里并非她面上所表现的那般,对他毫不在意,可另外一方面,他情愿不曾

窥得这一丝暗喜,换她那几日安然无恙。

二来,尽管她死死守在门外,却依然没有踏入半步,是不是意味着,心中依然还有着极大的芥蒂?

哪怕生死,都无法逾越的那种?

这个念头一起,瞬间便又让沈琅心烦意乱了起来。

正要让弥生再“背诵”

第一百二十三遍时,这时,外头有护卫来禀,沈琅瞬间收起万般神色,以为她到了,却是千里迢迢,打清远城送来的那一封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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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前脚才刚将柳家人送走,后脚便见桃夭绷着黑脸,微微咬牙道:“真是贪得无厌。”

说话间,只缓缓看向柳莺莺,待忍了忍,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气得浑身乱颤道:“奴婢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只见桃夭气得小胸脯一上一下,剧烈起伏着。

原来,今日入宫探望的并非柳莺莺生母吴氏,而是柳家二房婶娘方氏,二房经商,此番同柳莺莺二叔柳相鸿一并进京,预备来年在京城开家铺子,好将云城还有山东的一些生意迁到京城来。

这事本是好事,随着柳莺莺身份的水涨船高,柳家本该慢慢立起来,柳莺莺并不阻拦,甚至愿意默许和支持,只是二房太过心急,竟想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原来此番非但想着经商,竟还将底下一双女儿一并带了过来,甚至带入宫里头来了。

二房有三女,皆是她的堂妹,大的比柳莺莺小一岁,老二十再小一岁,方氏美其名曰送过来伺候柳莺莺临盆,他日诞下皇嗣后还能多搭把手,自己忍更方便伺候照顾,实则不过是看她生产在即,不便侍奉君主,便想将二房堂妹塞到宫里头来代替她谋前程罢了。

她入宫这才多久,位置都没站稳,竟这般心急火燎的往她身边塞人呢,且不论这事恶不恶心,便是她柳家大房就有四女,便是有这天大的好事,她柳莺莺定也会优先考虑她底下的三个亲妹妹了,至于其他几位堂妹,当年柳莺莺被安置在北苑时,却也不曾探望过一回了,便是要排位,也排不到她们。

何况,她柳莺莺的事,何时轮到她二房来插手了,还真当她是当年那个被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外人?

二房这事做得令人恶心,更恼火的却是此番竟是央求到了沈家门下,原来今日入宫竟还是托着沈家送过来的。

原来,二房竟还做了两手谋划,一计不成,还有一计,入宫不成,听闻沈家儿郎众多,柳莺莺又是在沈家“平步青云”“飞上枝头”的,便想让柳莺莺朝沈家开口,好让两个堂妹借住沈家,故技重施,一比一效仿她柳莺莺,再多生出几只金凤来。

柳莺莺瞬间啼笑皆非。

她并非小气之人,她一人飞上枝头便只顾自己享乐,若有适合或者得力的,她愿意一一扶持,只是,岂能乱来?

相比桃夭的愤愤不平,于女眷后宅这些事情上,柳莺莺倒还并不怎么动气,柳莺莺真正担心的是,唯恐将来他们在京城招摇过世,生出事端来,扯柳莺莺后腿不说,唯恐殃及整个柳家!

京城是什么地方,

一块匾砸下来,

七八个皆是权贵,弄死一条人命跟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如今京城局势未明,连柳莺莺都还没摸出多少门道来,她们倒好,就这样大刀阔斧的杀过来了。

这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与世家子女打交道,虽内里多门道多龌龊,至少明面上客气,可与市井打交道,才令人知道什么叫做有嘴无力,这也便是当初柳莺莺费心钻入沈家,而非草草下嫁市井的最大原因之一。

话说好是虚与委蛇一番,这才将人送了出去。

闹上这样一出,生生耽误了这大好的除夕夜。

如此折腾一番,柳莺莺已渐渐有了些倦意。

一时随口问道:“什么时辰呢?”

便见锁秋道:“贵人,快到亥时了。”

柳莺莺一听,又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竟已快要到亥时了,连祈年殿的宫宴都仿佛快要步入尾声。

“姑娘,您可还要去宝华殿那边?”

桃夭见柳莺莺一脸倦怠,一时有些于心不忍。

锁秋想了想,却道:“公子怕是还在等。”

顿了顿,又道:“贵人若倦了,奴婢这便去知会一声,便说今日贵人身子有异,便不过去了。”

说着,想了想,又道:“好在公子这两日身子该起色不少,想来公子定能体谅的。”

却见柳莺莺闻言,沉吟片刻,忽而抬眼看了眼挂在殿门口的长明灯,良久良久,道:“横竖今日除夕,是要守岁的,上哪儿守不是守。”

这般说着,到底扶着桃夭的手慢慢撑起了身子,朝着宝华殿方向慢慢而去。

话说宫宴上赐菜,陛下钦点了三例菜,其中两例菜送到了宝华殿,一例送去了飞羽阁。

御赐的菜肴送过来都快半个时辰了,早已经凉透了,吴庸让弥生去热好,亲自端到沈琅跟前劝说道:“少主,您还一直未用膳的,多少吃点东西垫垫?”

顿了顿,又道:“别回头胃疼的毛病又犯了。”

话刚说完,却见沈琅微微沉着脸,拧着眉道:“将那些,那些,还有那些统统拿去倒了。”

只见沈琅沉着面容如是说着。

随着时间每流逝一分,便见沈琅的面容更要黑沉几分,直到此番吴庸生生撞在了枪、口上,他一开口时,沈琅的耐心已然到达了最顶端。

若非他此刻行动不便,不然,早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只见桌子上,还有火炉旁那满满当当,准备了整整一日的吃食怕早已被掀翻在地了。

吴庸见少主今夜竟成了个黑脸包公,心中有些微微纳罕,他伺候了少主十数年,还从未曾见过少主如此模样,那脸黑得,简直与锅底无异了。

心中不由感叹连连,这情爱究竟为何物啊,竟将他的矜贵贵公子少主生生逼成了这等模样。

在吴庸印象中,少主脸上素来只有两种表情:面无表情,冷漠无情,故而今日这副黑脸模样,着实令他开了眼了。

心中虽这般腹

诽着,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分毫,只小心翼翼试探道:“不若,不若属下这便去飞羽阁走上一躺,去将姑娘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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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庸嘴上虽这样说着,脚步却分明未动,只悄然抬眼去偷看对方的脸色,却见沈琅抿着嘴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吴庸便又继续道:“那属下是去?还是不去呢?还请少主明示?”

只见吴庸扬着大大的笑脸问着。

一边笑着,一边眼里染上了一抹戏谑的味道。

不料,话刚一落,主仆二人四目相对间,对上那双渐渐冷岑的目光时,下一刻,便见吴庸立马将脖子一缩,瞬间欲哭无泪道:“那什么,少主,属下……属下知错了——”

他不过跟少主开了个玩笑,烘托一下今日的除夕气氛,想试探一番少主的真实反应罢了,不想,马屁拍到了马蹄上了,下一刻——

“五十军棍!滚下去!”

一道森冷之言,一字一句在偌大的大殿中来回传响。

当柳莺莺姗姗来迟,赶去宝华殿时,还在大殿外数丈之远的位置,便见一道清瘦单薄的身影在外头来回踱步,看到他们仪仗队到来,顷刻间,那抹单薄之姿瞬间巴巴迎了过来。

柳莺莺下辇一看,竟是冻得脸颊泛红的小弥生。

“这大过年的不在里头守岁,这么冷的天在外头作甚?”

柳莺莺冲着桃夭使了个眼色,桃夭立马将护暖塞进了弥生怀里,便见弥生立马道:“姑娘,您快去瞧瞧罢,里头正在大闹天宫了,咱们都不敢靠近。”

柳莺莺一愣,道:“怎么了?”

弥生只一个劲儿的含含糊糊道:“您快去罢,您来了便好了。”

柳莺莺看了弥生一眼,仿佛猜出了什么事情来,一时冲着弥生道:“这大过年的,受委屈了。”

又道:“带了些饺子和汤圆来,你且去吃些垫垫肚子,余下的分给其他护卫们吃。”

说着,便从桃夭手中接过单独的那一份亲自提着,朝着殿上爬去。

刚到门口,正好与吴庸撞了个正着,只见吴庸苦着张脸,一脸悔色,见柳莺莺到来,瞬间一改方才的苦色,只双眼骤然一亮,忙不迭朝着柳莺莺无声作揖,嘴里连连用嘴型发出“姑奶奶饶命”“救命”的信号。

柳莺莺一时无奈摇头,冲着吴庸点了点头,提起裙袍便踏入了殿内,方一入内,抬眸看去,便见屋子尽头有人竟坐在了一方木制轮椅上,只有些生疏的转动着轮椅欲朝着外头驶来。

却因还不熟练,几次方向不稳。

好不容易稳住方向驶到半路上,一抬头,见她骤然出现在门口,屋子里头骤然一静,二人隔着半个大殿无声对视了一眼。

下一刻,便见对方将脸一板,竟又抿着唇转着轮椅,生生原路折了回去。

竟不拿正眼瞧她一眼。

柳莺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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