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巴拉巴拉,要是胡文静在这儿,她肯定也不敢相信,她那个在电话里跟她没几句话说的儿子,居然这么能说,巴拉巴拉,铁蛋听得哈欠连天,耐不住跑了。

虽然时不时会闹矛盾,但在安文野的心里,严斐是除了爸爸妈妈哥哥姥姥之外最亲,最在意的人了。她还不知道“在意“是啥,反正就是特别会下意识替他考虑,会关心他。

这时候的他们都不知道,这就是缘分。

安然没时间管他们的小心思,她最近工作比以前忙多了,自从第二天邵梅拿不出个啥方案还想嘴硬之后,安然就在心里给她和“杠精”划上等号。

对付暂时弄不走的杠精,最简单粗暴又挑不出错处的办法是啥?那就是先捧着,遇到啥都让找她问主意,反正说不出来丢脸的是她,她要是杠别人,安然就带领大家一起问“梅姐你觉得怎么办好?”

不知道?不知道你还瞎哔哔!

大家也不直接跟她吵,就多问几次,她这种小心眼的人可不就明白了吗,生怕自己再出丑,以后就能少说几句废话,当然,事她也是不干的。

能让她闭嘴,安然已经求之不得了。不是她脾气多么好容忍度多么高,而是人丈夫是革委会常务委员,连市委都得受那班子人掣肘的,安然十分清楚她现在还没能力硬碰硬。

而安然想出来花经费的法子,是什么呢?

贺林华看着自己对面这个年轻的女同志,有点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啥?你要组建个啥?”

“困难女工互助会。”

“这跟妇联不就是一样的性质吗?妇联咱们这里就有,万一让咱们这边妇联的同志知道……会有意见。”贺林华还是挺欣赏这个得力下属的,有意提点两句。

“贺姐您放心,我不是要搞第二个妇联,我这是女工处里头单独分支的困难女工互助会,我的本意是让女职工们团结一心,互相帮助,互相进步。”

意思贺林华是听懂了,“可怎么个实施法,你跟我详细说说。”

安然的想法很简单,受二分厂大院家属的启发,她去年过年前就想搞个妇女同胞的生产小组,结果事情一多,实验室出问题,她也跟着瞎担心,就把这事给忘了。刘宝英倒是找她提过几次,可安然刚要提上日程,又被调走,这想法她已经憋了两年了。

这个年代,搞不好就是投机倒把,以个人名义肯定是不行的,如果能组成合作社,以上级组织关系调动的名义进行优劣互补的同时,更能让女工得到实打实的好处,多领工资,这不是比直接发两千块钱更好吗?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首先咱们得利用各个厂子的优劣,在整个阳城市工业系统内实行优势互补,互通有无,做一个妇女互助合作社。”安然喝了口水,拿出笔记本,一面翻一面说,“贺姐你看,阳钢二分厂现在产能不足,最缺的就是废钢,可废品回收站最多的是啥?不就是废铜烂铁和纸板牙膏皮吗?”

“你的意思是,让她们私底下买卖?”贺林华神情严肃,阳城市可是刚出过一个大投机倒把犯,是省里的重点关注对象。

“不是买卖,只是少了层层手续,现在二分厂要废钢,得厂里自己上区里打报告,区里报市里,市里再通过审批后才能把签字盖章的文件下发到另一个区,另一个区再安排废品回收站把废铁准备好,这一送一拿的,半个月就过去了。”这还是别遇上啥节假日,或者领导去外地开会的,不然一个月也有可能。

效率啊效率,效率就是金钱,就是生命。安然还记得去废品回收站那天,前门卖废品的老百姓排长队,库房废品堆成小山,后面办公室却一堆人坐着吹牛喝茶,这要是她的部门,她得生气。

不过一问才知道,他们废品没卖的地方,可不就只能堆着嘛?另一个仓库里还有至少五十吨废铁呢,都生锈了。

这让一个二分厂出来的人怎么受得了?简直就跟守着一堆大肉包子饿死的乞丐一样!

“我还是不懂,少了手续,那不还是私下买卖?”

“不用买卖,东西不会流通,但人可以流通啊。”安然笑眯眯的,把“借调”这事给说了。

借调这种独特的人事组织关系在这年代其实还是有点陌生的,可到了八九十年代,那就是稀松平常得很,到了五十年后,党政机关,上下属事业单位之间的借调那就更普遍了。

安然的打算就是,只要是加入困难女工互助合作社的女同志,无论哪个厂的,都能在同级厂(单位)之间实现借调,不需要有人事组织那口……准确来说,其实就是单位外派办事员。

可只有上级城市才能有外派办事员,同一个市同一个区同级别单位之间是不存在的。安然在心里说,为了把这部分人事关系搞活,她也是想破了脑袋,只能想出这么个四不像的名次,先把这个坎儿过去。

特殊时期,过渡阶段,有些事就只能含糊其辞。

贺林华虽然有种“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感觉,但她觉着小安说的有一定道理:“比如呢?”

“比如,二分厂的女工可以轮流着去全市各个废品收购站,直接摆摊设点收购废铁,代表二分厂的名义收,本钱从二分厂里出,差价就算是为二分厂省的钱,从中给几个百分点的奖励,这是政策范围内所允许的。”

二分厂能去废品收购站,纸箱厂也能去,牙膏厂也能去。

越听,贺林华的眼睛越亮,直到安然说完,她一连用两个手掌根击打大腿,做出“鼓掌”的动作:“可行可行,这事我看成。”

反正人事关系还留在原厂,工资还由原单位发放,没有任何编制员额的流动,这是不违背政策的。

不过,“这样的话,会不会耽误原单位生产任务,有厂子不愿意呢?”

安然也想到了,“咱们这个合作社不是强制性的,以各基层工会为单位,鼓励自愿加入,至于工资怎么发,奖金怎么算,咱们把主动权下放给各厂,他们自个儿商量。要觉着单位和个人都能接受,那就来,要不接受,那就先看看试点单位。”

“啥试点单位?”

“我打算就以阳钢二分厂和全市十二个废品收购站为试点,咱们就从收废铁开始,借调人员竞争上岗,不合格到一个月就换。”

只有竞争,才能继发活力,如果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是一样的收入,那谁还愿意卖力呢?现存的分配制度其实已经不适合现在生产力的发展了,安然无法改变历史,她只是想尽自己最大努力让自己热爱的这个城市,有一点点改变。

哪怕目前看来是微不足道的,说不定也能成为时代浪潮中一朵小小的浪花,等她老来回想,自己还是做过点事情的。

贺林华身残志坚,也是个干实事的人,当即把门一关,俩人在办公室里就商量开来,基本上她说,安然负责记录,讨论,把能用的点子记上,不确定的留到下午的会议,准备会上讨论和表决。

至于做试点,几乎不用安然劝说,收购站巴不得有钱赚,因为阳钢会给他们场地费和仓库保管费用,还不用自己人动手,多划算啊。而阳钢二分厂,那就是安然的“大本营”,她只要开口,胡光墉就能拍板。

很快,这个主意在会上通过所有科室负责人的一致决定,大家都都觉着这个“合作社”可行,既不违背现行法律法规,又不会扰乱各单位的生产经营秩序,总工会在里头只相当于是“月老”,红线一牵,怎么配合怎么成就就是下头单位的事了。

虽然工会从中也得不到一分钱的好处,但积极性很高。

安然连夜写好计划方案,第二天贺林华带上市里,参加政府会议时当众提出,好几个领导都觉着不错,让详细说说。

安然呢,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得忙呢,因为宋致远经常泡实验室,包淑英也跟着陈六福上省城培训,得三个月才能回来,所以她是一手带孩子,一手上班,回家还得干家务,几乎每一天都是沾枕头就睡。幸好铁蛋已经已经可以当半个成年人使唤了,寒假里每天由他带着妹妹,安然也放心。

想起银花家的小枣儿,安然寻思着,不行年后还是把安文野送幼儿园吧,上小班也没啥学习压力,反正就是换个地方玩儿,还能多个人帮着看孩子。天气不好,安然就带来单位,学校里请个假,或者寒暑假她再带来,先把她姥姥不在这几个月混过去再说。

小枣儿就是这样的,瘫老太太在农村小儿子家养老,银花进了工会,枣儿爸爸当上车间班组长,她就被提前送进了街道幼儿园。当然,也免得孩子在家听大院长舌妇们埋汰他们家,现在大院里教育孩子最爱用的反面教材就是大华,孩子们听得多了,鹦鹉学舌,都说不要跟她这个“劳改犯的妹妹”玩儿。

虽然安文野会挺着胸脯帮忙怼大孩子,但她被排挤得多了,也不愿出门玩了,送去幼儿园也是赵银花的无奈之举。

“妈妈你在写什么鸭?”小脑袋挤啊挤的,又挤到她跟前来,抱着妈妈大腿。

“写工作计划,你自个儿玩去,乖啊。”

她最近太忙了,也没时间跟孩子好好说说话,小猫蛋可黏她了,“小野陪妈妈叭。”

正说着,宋致远提着一兜子冻梨冻柿子回来了,“银花给的。”

安然心说银花这是感激她把她又从工会借调到废品收购站呢,现在才刚开始实施,厂里已经答应给她八个百分点的奖励,她这是高兴上了。

嗔怪道:“你要她的干啥,他们家孩子那么多,还不够吃呢。”

宋致远很无辜,“她塞我手里。”

得吧,这人就转不过弯来,安然也不说啥了,因为说了他也听不懂,但有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小野满三岁半,再有五个月就四周岁了,老这么在家也不是办法,我想把她送幼儿园了,你觉着怎么样?”

宋致远挑眉,“为什么要去幼儿园?”

那种地方不好玩。

是的,宋大工程师就想他闺女好好玩,什么学习,好玩吗?不好玩就别去了。

安然很想翻个白眼,“不去幼儿园你带啊?我这一天上班就够累的,总不能天天让她跟我去单位吧。”去多了别的同事也会有意见,虽然小野很乖,不会打扰大人们做事,但上班就是上班,带孩子就是带孩子,这事不能混为一谈。

“好。”

安然傻眼了,“你说啥?!”

“我带。”

“不是,你不是天天钻实验室吗,你怎么带?”别光动嘴。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就让她跟我去实验室。”

安然还没说啥,小猫蛋已经兴奋地蹦跶起来:“好鸭好鸭!我跟爸爸去上班,妈妈你别管我啦,我会乖乖听话哒。”

父女俩这就乱着明天去实验室要穿啥了,小野一会儿说要穿小羊皮靴子,结果一看已经烂了,宋致远当场就跟妻子要钱,要带闺女出去买靴子,还说实验室温度低,得多买件棉衣,帽子,手套和围巾……看着父女俩都快咧到耳后根的嘴巴,安然有理由怀疑,这俩人是蓄谋已久,就等她说这句话,好出门买衣服呢!

孩子越大越有主意,已经会“设计”妈妈啦。

***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小猫蛋就醒了,揉着眼睛爬到爸爸妈妈中间,抱着爸爸的手臂:“爸爸我们几点钟,几点钟去实验室鸭?”

居然期待成这样?!安然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她的女鹅,怕不是也遗传了她爸的某些特质,以后不会也……

说真的,那样的日子太苦了,她一点也不希望女鹅经历,就像胡文静一样躺赢不好吗?

可容不得她反对,父女俩迅速起床,热了下昨晚的冷馒头,叼着就出门了。

安然站在窗边,看着他们步调一致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但又不忍心剥夺女鹅好不容易能跟父亲相处的机会,心里寻思着,反正实验室无非就是那些瓶瓶罐罐板板玻璃和各种机械,小孩子嘛谁都有好奇心,过了那阵新鲜劲应该就好了。

到时候她再把她送幼儿园,也是一样的。

***

然而,安然注定要失望了。

她中午特意回了家一趟,其实是担心宋致远会不会带不住闺女,万一她在实验室玩腻了,她就给带单位去……结果,人安文野都不愿出实验室,跟一堆瓶瓶罐罐玩得开心呢!

晚上,安然心想小丫头都待一天了,再新奇也该看腻了,明儿肯定不去了……可是,第二天人又早早醒来,催爸爸别赖床。

一连观察了几天,也做好她要是待不住就带去单位的准备,可人安文野愣是不哭不闹,每天开心得不得了!实验室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

“喂,宋大工程师,你闺女最近怎么回事?”

宋致远吃“饱”喝足,舒服地靠在床头上,“怎么?”

“你别给我装傻,她这么小的孩子去实验室能干啥,不就是看稀罕嘛……还有啊,她小孩子好奇心重,乱动你们东西怎么办?”

“不会,安文野很乖,不让碰的都不碰。”这是从小就养成的好习惯,以前跟着妈妈去严家,人高美兰的文件,严厉安的装备,就坦荡荡放桌上,她好奇归好奇,却从来不会翻动一下。

不,连摸也不会摸一下。

她从小就有分寸感,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可以碰的,什么不是自己的,可以看可以听但不能摸不能要。这一点,他们也不知道她遗传了谁。

“安文野啊,可能是个天才。”宋致远忽然感慨。

安然一愣,“啥意思?”

原来,这小家伙刚进去那两天确实是好奇心使然,整天背着小手,这儿看看,那儿瞅瞅,爸爸教的洗手法她学一次就会,外头穿一套旧衣服当工作服用,头上戴个小帽子,小手一背,老干部似的闲逛。

可逛了两天,该看的都看完了,不知怎么回事在李小艾桌上看到一把算盘,在征得小艾阿姨同意后,她就一个人扒拉起来。李小艾呢,学物理的,数学也不错,抽空就随便教了她几下,怎么用算盘加减乘除,真的是很随意的,都没带着“教”的目的。

小丫头一整天就拿着算盘扒拉扒拉,大家都以为她是孩子气,喜欢听那“哗啦哗啦”的响声,谁知道她居然是真的算!本子上看见数字,就很随机的任意加减乘除,哗啦哗啦,开心。

反正只要是她肉眼能看见的数字,她都用算盘加减乘除。

而宋致远是怎么发现的呢?

某一天,在核对一组数据的时候,他在一边念,杨宝生在一边用计算器正在按着,还没按出来呢,只听“哗啦哗啦”几声,安文野居然报了个数字出来!

宋致远当时心思没在这上头,以为她是闹着玩儿,谁知道等杨宝生算出来后,结巴着说:“还……还真是这个数啊,小野你咋知道的?”

“我算的鸭。”她晃了晃算盘。

宋致远这才知道,他闺女不是瞎玩,人是真的在学习,在做事!

“你什么时候教她乘除法的?”他记得上次离开的时候,她还只会加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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