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好喝到宴会结束,我们仍然没有与堂姨奶奶说上话。
就在奶奶说天色不早了,让麦伯伯开车送我们回去的时候,穿金戴银的堂姨奶奶,才在两个贵妇的搀扶下,急匆匆地赶来。
“二妹妹,等一下,我们还没说两句话呢,你怎么就这么着急走呢?我还想留你在我家过两夜,我们两姐妹好好说说话呢。”
奶奶放开我的手,赶紧步履蹒跚地迎上去,担心不已:“大姐姐,你可慢点走,别摔着了。”
两老姐妹相见,都湿了眼眶,两眼泪汪汪地拥抱在一起。
堂姨奶奶保养的极好,圆润饱满的脸上几乎没有皱纹,说她才刚刚六十出头,也不为过。
饱经沧桑的奶奶皮肤蜡黄,满脸皱纹,一双眼睛的眼皮早已肌无力,耷拉着。
一朵富贵艳丽的牡丹花。
一根干瘪枯黄的狗尾巴草。
相拥在一起,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人头挨着头,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啥,越说越伤心,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惹得陪同而来的两贵妇心疼不已,直呼:“妈,妈,悠着点,您可是有高血压的,情绪可别太激动了。”
奶奶拍了拍堂姨奶奶的手:“大姐姐,我得走了,天要黑了,没有路灯,就算是开车,山路也不好走的。”
堂姨奶奶依依不舍地拉着奶奶的手:“二妹妹,就不能不走,在我家住个三五天吗?”
奶奶一脸为难,又握紧了堂姨奶奶的手:“这个真没办法,家里还养了些鸡呢,又到年尾了,不看着点,全得被那些不务正业的街溜子偷了去。”
“可是,二妹妹,我好舍不得你啊,这一别,此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了……”
经过一场漫长的拉锯。
最终,哭哭唧唧的堂姨奶奶被她两儿媳搀扶着回到了宴会厅,我与奶奶坐上了麦伯伯送货的小卡车的副驾驶。
“妹崽啊,以后,你挑老公,可千万别学奶奶,尽看脸了……悔啊!”
我有些好奇:“奶奶,怎么说?”
“哎……”奶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睛盯着我,似乎穿透了我,看着久远的自己。
“我和这个堂姐,就像你和吴芙一样,就相差着一两岁,从小一起长大的,相亲也是在同一天,那年我十八岁,年华正好……”
故事是两姐妹一同相亲,妹妹长得漂亮些,姐姐脾气好,让妹妹先挑。
两个来求亲的男子,都是二十三四岁的大小伙子,差不多高,家庭成分半斤八两,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只不过一个小伙子皮肤黝黑还驼背,妹妹看了第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
另一个小伙子长得唇红齿白,人模狗样。
瞬间就俘获了妹妹的一颗少女心。
“那时候我太年轻了,不懂事啊,不懂得只有勤快干活的人,才会被晒黑,被压弯了背!而一个泥腿子,却把自己养得白白净净,百分百是个偷奸耍滑游手好闲的懒人!我却没看明白啊!悔啊……”
奶奶悔得直捶胸部。
吓得我赶紧抓住她的手。
安慰她:“这都是命,不能怪你,是老天的安排,若您当初没有选择嫁给爷爷,我和威仔也就不会出生。以后,我和威仔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命啊!都是命啊!不是人不如人,是命不如人啊……”
奶奶老泪纵横,连连感慨:“所以,我要跟着观音菩萨修行,希望她老人家能收留我,来世不来人间了!”
我更加握紧了她的手,给她加油打气:“您这么虔诚,观音菩萨一定保佑您的。”
奶奶紧紧地回握我的手,浑浊的眼睛不断地流泪:“妹崽……奶奶心里苦啊!苦啊……”
奶奶的婚姻是不幸的。
奶奶生的那些孩子也是一言难尽的。
她明明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这一生都在为儿为女,却是尽吃苦头去了。
连一天清福都没享受过。
这让我很难过。
也不知道她熬不熬得到我大学毕业,赚钱赡养她……
毕竟,我还要读七八年的书呢。
而近年来,她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大病没来,小病不断。
小卡车晃晃悠悠地行驶着,将我送到公交车站事,奶奶的情绪早已稳定。
“麦伢子,麻烦你等我一下哈,我再叮嘱孙女两句话。”
她也跟着我一起下了车,拉着我到一旁,笑得像一只偷吃了坚果的小松鼠,从怀里掏了掏。
掏出三个红包。
这是麦伯伯和堂姨奶奶两媳妇给她的孝敬红包。
喜得见牙不见眼:“帮我看看,一共多少钱。”
三个红包,我都帮她拆开看了,每个红包三百,一共九百。
奶奶更加乐呵了,一扫之前的阴霾。
将一个红包塞到我手心里:“拿着,买条像样点的冬衣,你又长高了,前年的冬衣短了一大截,嗯,保暖鞋也要买一双,原先的不仅挤脚了,还不暖和了……”
我想逞强的。
想说不要的,想说奶奶你拿着,买些好吃的,好好享几天清福吧。
“……”可我说不出口!
因为现在的我,的的确确需要这些保暖衣服鞋子。
我好想哭!
为什么我总是这般弱小无能呢?还得劳烦年迈多病的奶奶来庇佑!
“妹崽,好好拿着吧,奶奶等着你读出个名堂来,享你的大福呢!”
奶奶轻轻地摸摸我低垂的头。
“我家妹崽一定是个有福气的人,以后,我们都会过上好日子的,不用着急,等自己慢慢长大吧……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才稳当。”
也只能这样了。
不然还能怎样?
我早就深刻地体会过,许多事都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我一直都想自强自立,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我挣扎了数回,始终都没有做到。
从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该什么年龄就做什么事情,而我总想伸手摘够不着的果子,这大概就是“成长”对我“揠苗助长”的惩罚吧。
毕竟,凡事都要讲究个循序渐进。
*——*
07年,农历十二月十六,星期三,大雪
从元旦假后,直到放寒假,吴话都没找我质问当初为什么没遵守约定。
既然他不提,我就当他也忘了这回事。
小儿多戏言。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约定吧……可为何每次面对他时,我总是会心虚呢?
像是老鼠见了猫!
这二十多天,他没找我算账,或许有我故意回避他的功劳。